首页 -> 2008年第12期
长歌
作者:大 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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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赵水。除了卖出的草帽,每年他都要编织两个特大的草帽,留他们父子用。他戴的草帽像是小型雨伞,可以遮挡全身。但是这种太大的草帽在有风的时候是不能戴的,它会把人刮到河里去。每到刮风下雨的天气,他就穿上一件自己编织的蓑衣,戴一顶小草帽,站在船上,看上去像是—个草人。
赵水即使在摆渡时也很少这样穿戴。他偶尔也穿草鞋,但大多数时间是光着脚,只有在去镇上赶集时才穿上布鞋。因为他没有母亲,没有人给他们父子俩做鞋,布鞋对于他来说过于珍贵。
有一年秋天,王老头到地里去收高粱,发现赵老大穿着蓑衣在山坡上立着,就走了过去,想向他讨一袋烟抽。当他走到赵老大身边时,发现这个人不是赵老大,而是一个吓唬麻雀的草人。王老头每说这件事情时,都笑,说,看我这眼神。
那时王老头还没有得梦游症,他说的话是可信的。自从他得了梦游症后,他就经常说在夜里看见火球,在北山坡上飘忽,他追过几次,都没追上。人们开始怀疑,也许王老头并不糊涂,因为许多人都看见过类似的火球,在不同的地方飘忽。有人说,那是狐狸在炼丹;也有人说那是鬼火,就在你眼前飘忽,可你就是追不上。赵老大年轻时就追过一个火球,眼见火球飘到沙河对岸的一个村庄里,进入一家后不见了,第二天,听说那家里死了一个人。
张刘氏委托邻居把这些神秘的故事讲给李巧听,指望她听到这些故事后,一个人不敢再回娘家。让张刘氏没有想到的是,这样做所导致的后果与她的愿望恰好相反,李巧回到娘家后,不敢再回来了。张刘氏为了招回儿媳妇,又请来了阴阳先生,说明意图,先生当即表示,有办法让她回来。
先生用红纸写了一道符,并在符上写上了李巧的姓名和生辰,贴在窗子上。到半夜时分,先生口含一口水,喷在这道符上,把纸符喷出一个洞。他就对着这个洞,拉长声喊:李巧啊回来,李巧啊回来。但李巧并没有回来。
如此反复喊到第三个夜晚,李巧在娘家就睡不着了,就鬼使神差地起来,悄悄地上了路。走到半路却遇到了一堵雾墙,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在一个地方转悠了半宿,一直到天亮,也没有走过这堵墙。黎明之后她又回到了娘家,张刘氏的愿望又一次落空。
聪明的阴阳先生在行法事时,忘记了不久前他埋在路上的第一道符,结果第二道符被第一道符给挡住了,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做这些事的时候,张文没在家,但张武在子夜里听到了摄人心魄的喊声,吓得把头蒙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
李巧没有回来,她的母亲花去了她娘家最后一毛钱,咽了气。李巧哭得死去活来,随后大病一场。她的父亲变成一截木头,三天以后才恢复了体温。
秋天又一次降临了北方,天气变得清爽,人们忙着秋收,麻雀们已经吃得肥胖,地鼠们在生儿育女之后,忙着储存地下的粮仓。在河湾村,正是染布的好季节,但张刘氏却没有一点好心情。她的身体渐渐地暗下去,皱纹也多了许多,见了邻居总是绕开话题,不提李巧的事情。
随着年龄的增长,张武和二丫之间的来往多了起来,这给张刘氏带来了一丝希望。这个坚强的女人,排开众议,决定要翻盖房子,以便给张武结婚预备新房。她有这个想法已经多年了,现在,她必须行动了,她想用行动证明自己的能力,同时也振作一下这个家庭。她几乎不考虑张福满的意见,但必须得到他的支持。张福满说,行。张武也说,行。只有张文什么也没有说,他的内心里充满了窝囊。
二丫送给张武一条手巾,是她自己纺的棉花线,自己织的布,自己做的手巾。
今年,二丫在三婶的织机上挂了一些布。因为二丫的线有限,不值得自己单独织布,就与三婶合在一起织。三婶是个厚道人,多操劳一些,二丫有时间就去织一阵,有时顾不过来,几天不去织,三婶也不计较。三婶是个胖女人,吃不到好东西也照样发胖,她的厚嘴唇从来都泛着油光,看上去像个富家人。实际上三叔除了种地,农闲时上山挖些药材,家里没有别的收入,日子过得非常吃紧。
二丫前年自己织过一次布,那时他才十五岁,三婶帮她经线,借给她织机,教她织布。三婶的头发盘成纂儿,贴在后脖颈上。她的脖子怎么晒也不黑,她的身子又白又胖,非常宽大,这些年,从她身体里已经走出了好几个人。由于三婶在村里胖得出奇,人们不分老幼辈分,都叫她三婶,只有三叔不叫。三叔的名字叫王泽,是个厚道人。
论块头,三婶的身子里至少能装下两个二丫。二丫的腰特别细,有人说她的前世肯定是马蜂。他们这么说,二丫也不分辩,只是捂着嘴笑。
张武看见二丫笑,心里就高兴。张刘氏看见张武脸上挂着笑意,也高兴了。
张刘氏要盖房子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夜里,她睡不着觉,躺在炕上,开始算计盖房要用的粮食,木匠工钱,泥瓦匠工钱,铁匠打钉子和门钌铞的钱,木料钱。她自家的山上本来有很多松树,完全可以作为盖房子的木料,可恨春天这场山火,都给烧了。但这难不倒她,这些年她开染坊,省吃俭用,攒下了一些钱,给张文娶媳妇花去了一大笔,但还能应付盖房子。她越算越觉得这房子非盖不可。她计划把张文和张武住的正房翻盖一下,去去李巧结婚时带来的晦气,或许日子就好起来。再说,张武结婚最好要住新房。另外,她和张福满住的西厢房,屋里的墙壁还是几十年前用黄泥抹上去的,多年来已经被烟火熏得黑乎乎的,她要在上面抹一层白灰,要把屋子弄得亮堂堂的。东厢房还是做染坊,就不动了。想到这些,她又感到生活有了新的希望。
张刘氏想好之后,就放出话去,要买一些木料,结果河湾村各家各户存积的木料正好够用。没有多久她就备齐了木料。
正在张刘氏张罗盖房时,让她想不到的是,铁打一般的张福满,被一场病给撂倒了。他得了伤寒病。整天打摆子,走路都不稳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咚咚响了。张文的心跳声第一次超过了他爹的走路声。一天,大丫回娘家时给她爹带来二斤羊肉,王老头舍不得都吃掉,让二丫熬了一碗羊汤给张福满送去,张福满喝了羊汤,出了汗。张刘氏又从邻居家找来一些隔年的干香菜,捣成末,给张福满搓身子。张福满似乎感觉身上轻松了一些,但还是起不来。
张刘氏盖房子的计划只好暂时先放一放,等来年春天再说。
李巧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到婆家来了。虽然张文对于媳妇的一切已经习惯了,但这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情,娶了个媳妇,总也不在婆家住,这让张刘氏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从村里请来两个能说会道的人,带上一些礼品,去了李巧的娘家,说些好话,想把李巧请回来。她的这一招确实很灵,李巧真的就回来了,但回来后,还是不和张文在一起住。据说李巧从结婚到现在,从来没有脱过衣服。有一个妇女说:李巧的身上长了许多虱子,我每天脱衣服睡觉还长虱子呢,她从来不脱衣服,能不长吗?但她的这个说法只是个推测,没有依据。实际上,李巧还真的没有长过虱子。据说李巧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她能分泌出一种带着香气的汗液,夏秋时节,蚊子都不能靠近。
说李巧身上有虱子的妇女是个豁嘴。
豁嘴住在三婶的东边。一个有月光的夜晚,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