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长歌

作者:大 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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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的几天一直有兵从村子西北的方向来,渡过沙河往东南方向去。赵老大和赵水的摆渡任务渐渐加重。总有兵源源不断从村里经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兵,人们先是稀奇,随后意识到,不好了,可能要打仗,肯定要打仗,不然这些兵一直过,到底要干什么?村里有人开始埋藏东西,有人吓得睡不安稳,有人说听到了炮声,也有人上火了,听到了自己的耳鸣。
  一天夜里,两个兵叫走了张福满,随后又叫走了张刘氏。时间不长,张福满和张刘氏都回来了,回到家后他们一直出汗。等汗落下去,变成了凉汗,他们才回想起在兵部里说了什么,他们说:是。是。是是。是。
  在兵部里,张福满和张刘氏吓得走了真魂。兵说:兵要过很多日子,河上不能没有桥。张福满就说:是。兵又说:搭桥要用木料。张福满和张刘氏一齐说:是是。兵说:你们家里有木料。张福满和张刘氏又一齐说:是是。兵说:我们要征用一下这些木料,用来搭桥。张福满和张刘氏又一齐说:是是。兵说:那好吧,用过之后再还给你们。张福满和张刘氏一齐说:不用不用,后来又改口说:用用。
  于是他们就回到了家里。后半夜就来了很多兵,把木料搬走了。张刘氏和张福满隔着窗缝,看着这些兵搬走了木料,在屋里没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些兵,一直过了二十多天,数不清有多少人。据说还有另外一条道,也在过,所过之处,粮食已经吃净。附近的村庄里人心惶惶,感到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即将发生。
  赵水已经被兵带走了,他走的时候,赵老大望着儿子,把嘴唇都咬破了,最终没有哭出来。后来,赵老大到亡妻的坟上烧了一把纸,说,儿子被兵带走了,我不敢拦挡。你放心吧,儿子到兵队里当官了,据说还是摆船。
  不久,赵老大的亡妻给他托了一个梦,说,我放心。
  赵老大的亡父赵流也给他托了一个梦,说,我也放心。
  张刘氏病了一场。她的病是吓的,也是窝囊的,不过几天之后就好了。但二丫的病可不是吓的,她原来就咳嗽,最近更加厉害了,她一直想去镇子上看看,张刘氏也提示过她,但她一直没有去,她说等过完了兵,就去镇子上看看,顺便把蚕茧卖掉。
  有一个兵看见了二丫的腰,二丫瞪了他一眼。有一个兵看见了张福满身上的泥巴,张福满顺手就搓了一把送给兵,兵随即抛在地上。
  张刘氏经常去看望她的木料,她的木料架在河面上,已经成了桥的一部分。有时她走到近处看,有时在远处看,后来她就不看了,她知道过完了兵。木料也不能用了,因为木头已经被水泡得湿透,有的还变了形,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晒干。她盖房的计划,只好推迟到秋天了。她想,秋天也好,秋天就不染布了,全力以赴盖房子。盖完房子,就给张武和二丫办婚事,明年的秋天照样可以抱孙子。
  兵还未过完,一天夜里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不打雷,不刮风,一直下到天亮。早晨有人在街上呼喊,沙河涨水了!张刘氏赶紧叫起了张文、张武,顶着大雨去看沙河。张福满不能去,他会被水泡软。他们没有到达河边,就见河面已经宽了几倍,上面根本没有什么桥,桥,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们站在雨中,看着沙河。张刘氏是怎么走回去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后来的兵所剩不多,都是赵老大摆渡过去的。直到最后一批兵离开沙河,张刘氏也没敢到兵部里去说木头的事。她流了几次眼泪,都没有让别人看见。每有村里有人提到木头,她就说:真是没有想到,一夜之间,桥就没了。倘若有人再往下说,她就打岔,或者走开。
  张刘氏盖房的计划,随着一次沙河涨水,暂时破灭了。但她不是一个轻易就能击垮的人。她在考虑重新置备木料,重新制定时间表。她想,房子一定要翻盖,媳妇一定要娶到家里,这些都不能变。张福满也随声附和地说,是,不能变。但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打算。
  张刘氏算了算,说:秋天,盖房子。其他人都听着,张文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自己的罗圈腿。他的发痒的耳朵没有及时预测出这场水灾,以至于冲走了木头,他感到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大水之后的一天,李巧从她的娘家回来了,她已经哭肿了双眼,人也似乎老了几岁,漂亮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丝细微的皱纹。她回来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干活,别人也不敢过问。
  后来,张刘氏从另外的渠道打听到了一些底细,知道李巧的父亲去世了,她的家空了,她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张刘氏想安慰李巧,但想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语,最后她走到李巧的身边,第一次试探性地伸出手,摸了摸李巧的头发。李巧没有躲闪,而是看着她,眼里含着眼泪,却最终没有让它流出来。
  过兵之后,河湾村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了,而新粮还未到收获的季节,人们陷入了饥荒。有的人上山采些野菜,熬成糊糊,有几户人家经不住饥饿,已经出去讨饭。张刘氏家里虽然有些积蓄,也快顶不住了,他们偶尔也到山上去挖野菜,用以充饥。后来人们发现沙河的小分叉里,总能抓到一些鱼,就是这些躲避浑水的鱼,在人们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救了河湾村。
  后来赵老大告诉人们,正在饥荒的那些日子里,他做过一个梦,梦见水神献给他一条鱼;而水神的媳妇及时从另一条河里赶来,给河湾村送来了鱼群。
  这件事情以后,河湾村的人们似乎悟到了什么,第一次用石头给水神搭了一个庙,庙里供奉的是一碗沙河里的水。
  李巧无家可归了,只好在婆家住下,但她还是不理睬张文。她无法忍受张文那两条弯成圆圈的腿,也无法忍受他擂鼓一样的心跳声。人们有时发现她跪在地上,向上苍哀求,但她不知道求助于谁。有时她反问自己,这一切,难道就是我的命?有时她回家给父母上坟,跪在坟前,感到绝望,父母就在梦里告诉她,孩子啊,我们也没有办法,这就是命啊。
  李巧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她恨自己,父母已去,现在我已经无牵无挂了,为什么还不去死,了结这不幸的一生?
  一天上午,她上吊了。在她快要断气的时候,张刘氏发现了她,她没有死成。她上吊这件事,震惊了全村。一个老太太看见她就哭了,说:孩子啊,认命吧,我也死过,但你命里不该死,死不成啊!
  李巧想了很久,很久,她想的只有一个字:命。
  李巧没有死成,二丫却死了。这是一个惊人的死讯。
  像往常一样,二丫忙碌着家里的事情。她想,还要不要去镇上看看病?因为这几天,她的咳嗽突然好了,精神也爽了许多,她感觉自己有了力气,比任何时候都充满了自信。她收拾家务,上山采挖野菜,到沙河里去洗衣服,还在油灯下做了两双鞋垫。她有一种幸福的感觉,等待秋天张家盖完了房子,然后就结婚。想着这些,她的脸时不时就红了,自打与张武定婚以来,她的两腮上一直带着幸福的红晕。
  这天晚上,二丫做完了家务,在两家门口的中间,把做好的鞋垫送给了张武。张武在接鞋垫时,第一次摸了一下二丫的手,二丫立刻就缩了回来,脸上一阵潮热,心跳到了喉咙。二丫转身就走开,跑回了自己的家。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就在她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中,她感到有些胸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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