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二的(中篇小说)
作者:项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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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后来小白才明白,那是因为二的从没被人疼过,惯过,她不习惯哭。二的在那个黑夜之所以敢于如此撕心裂肺地放胆地哭;那是因为她绝望了!
小白流泪了,泪滴在娘的背上,但她不愿让娘知道。她川拳头狠狠地堵仆自己的眼窝,不让里面的水流山米。
那晚,小白伏在娘的背上,穿过狗叫的村庄,穿过坟地,看到;厂许多她不该看到的东西。
刚才说过,那天的夜是如此之黑,黑得看不见自家院里的杏树,可走到旷野的时候,黑暗似乎变得稀薄了。有微微天光从头顶泄漏,小白依稀看得见近前的景物。小白看到树杈子上有一件随风飘舞的衣服,接着看见黑暗中有两粒明亮的绿光。死死地盯住自己,小白刚想惊叫。那两颗绿光却倏忽化作一道光影飘走了。娘。有猫!小白告诉娘。那你闭上眼别看。小白照娘;说的做了。可为什么闭住眼还什么都看得见,兴许是自己的眼皮太薄,小白死死地挤住眼,却还是什么都能看见。小白隐约看见身后大约一丈远处。有个脸煞白煞白、穿着白衣白裤的女人紧跟在她们身后,女人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女人飘忽不定,一会儿在她们左边,一会儿又到了她们右边,小白惊得汗都渗出来了,浑身凉津津的。想告娘,又怕自己还没有看真切的东两,告诉了娘,娘义说自己犯癔症。女人越走越近了。已经走列小白身后了。小白可以看到那女人的手,像放了血的鸡爪一样惨白。女人只需抬手就可以抓到小白了,小白急喊:“娘!”那女人一扇子扑过来拍在小白头上,带起一股阴冷阴冷的风,冰入骨髓。小白告诉娘,一个白衣女人就在她们的身后,娘却说:“你再闹我就把你丢坟地里,让你跟她作伴!”小白吓得死死抱住娘,再也不敢言声。白衣女人闻言冷笑两声,笑声类似山鸡,又有点像猫哭,笑声是从前面树上传来的。
终于到了姥姥家,娘累得都快边不动步了,小白也已吓得半死。姥接过小白,安置她在自己隔壁屋里睡,小白不干,声声吵着要跟姥睡。姥留娘住一宿再走,娘却连口水都没喝,把姥叫到隔壁,瞒着小白和姥叽叽咕咕说了会儿悄悄话,又摸黑回去了。姥后来说,她回到床上,睡在她身边的小白早已昏然人睡,睡得像死猪一样沉。姥想让小白睡得再靠里一点,推都推不动。
但姥说的是谎话。那晚小白根本没有睡着。小白一直挣扎在那一路的所见所闻和惊吓里。她再次看见白衣女人。白衣女人坐在树上,手里拿着原先挂在树上的那件衣服,那衣服原来是一个婴儿用过的襁褓,白衣女人用襁褓做旗帜,对着小白招啊招的。小白冲着白衣女人相反的方向跑,可无论往哪里跑,白衣女人一会儿准又坐在小白前面的树杈上了。小白想逃离白衣女人,想逃离坟地,却是无论怎样跑,始终在坟地里。耳边传来渐次渐强的风声,小白以为是那女人又追上来了。心里一急,小白真的醒了,才发现那风声是姥姥在自己耳边大放的鼾声。姥的头向自己这边歪着,一缕口涎流下来接在枕上。嘴中吹气,发出各种声响,音调极其丰富。
这时小白听到一声悠悠鸡叫。
那件事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随着头声鸡叫,姥家的门有了些许的响动。小白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门的响动,因此她抬起头来,专注地盯着门闩。响声正是从门闩上发出的。小白用手推姥,姥不动,姥才真的像一只睡死的猪,而且吨位沉重,让人奈何不得。小白死死地盯视着门闩,心中全是梦中情景:她担心由于自己的存在,梦中坟地与门闩之间是否也产生了某种联系。果然,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将那门闩轻无声息地拨开了。门闩脱落,门被静静推开。进来一个人。
不是那白衣女人。
是二的!小白先惊,后喜!她从床上陡然坐起,隔着沉睡的姥望着二的。
二的?你这么快就好了?不烧了? 二的走到床前,将一只紧攥的小手伸给小白,就像那次在姥家过年,小白猜不出姥的谜,回家路上二的将一只紧攥的手在小白面前打开,露出里面的谜底一样。这次,二的紧攥的手再次打开。二的将自己手中紧攥的东西放在小白手里,小白接过来一看:竟是白花花一手牙——是二的的牙。
小白惊惧,抬头再看二的。二的冲她灿然一笑——二的的嘴犹如一口张开的黑洞,那里面一颗牙也没有了。
小白叫姥,却啊啊地发不出声,用手拼命地摇撼,姥仍然纹丝不动。周围的一切都在黑暗中停滞了。连姥也死了。
恐惧到极点的小白哭叫起来。
鬼魅兴许真的惧怕小孩的哭叫。在小白的哭叫中,窗棂射进那天第一道微弱天光,姥和姥爷也都被惊醒了。
“二的死了!”小白大口喘着气,不住重复这句话。
“胡说呢,这孩子。”姥说着用手去试小白的额头,小白额头滚烫。
小白却拨开姥的手,再次哭告:“二的真的死了,我看见了!”
姥拍着自己的手,更骇怕了:“你一晚都睡在姥家,离你家差着十几里呢,二的死不死,你咋知道?这孩子,真让她娘说对了,癔症得不轻!”
姥死活不信小白的话,小白急了,扇了姥一巴掌。
姥爷说:“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咋打起你姥了?”姥爷要扇小白,被姥拦住了。姥说:“孩子病了,犯癔症了,你摸摸她头,烫人!”
姥姥姥爷背起小白送了镇医院。姥家离镇医院比公社卫生院近,所以就直接去了镇。镇医院医生后来诊断说,小白得的是大叶性肺炎,如果再晚过来半天,小白就没命了。小白后来一直想。想了很多年。二的得的病,兴许是和自己一样。
姥到医院来看小白,小白跟姥说起了那晚在坟地里的所见。姥又说那活:“你妈说得不错,你这孩子净说癔症话!那是你见着的吗?那都是你想的,做梦梦的!”姥的话给了小白极大安慰,小白几乎都已经认为那些东西确实是自己梦中所见了。可是过了两天,小自已经从镇医院回到姥家,姥突然神情紧张地对小白说:“白呀,你把你那天见到的再跟姥学说一遍?”小白就又说了一遍,姥压低了声片说:“那可就怪了。你姥爷说,前天他去镇上称猪崽,在镇上吃了顿饭,听镇上人说故事,西关有家人家的媳妇,嫁到西关十年了,一直不怀娃。好容易三年前怀上了,到镇医院B了个超,是个女孩,就人工给流掉了。去年初又怀了娃,再B超又是个女的,就又流掉了。好不容易去年底又怀了娃,B超说是个男娃,把全家人喜的盼的,等到生出来,还是个女娃。要光是个女娃也就算了,结果这个女娃和别个女娃不一样,是个无脑儿,脸后面没有脑子。光有一张脸皮,把全家人都骇死了!女娃活了没一个月就死了,那媳妇又羞又怕,就夜里偷偷吃了毒鼠强把自己药死了。你知道那媳妇临死穿了身啥衣服?”小白听得头皮都酥麻了:“啥?”姥说:“白衣白裤,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死孩子的襁褓衣服!”
姥说,那媳妇十年前就是从小白的爹那个村嫁过去的。西关人家嫌她晦气,就把她送回娘家埋了。
几天后,姥送小白回了自己家。回去后才知道,二的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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