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天堂

作者:邓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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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盼着酒快点儿喝完,大家,快点儿散伙,他好放他的礼炮。他嫌大家酒喝得慢,说你们别乌鸦啄水,一口一口的,你们往嘴里倒好不好。这么说了还嫌慢,憋不住去抢酒瓶子,往自己嘴里倒。大家就生气,说乌力图古拉没意思,婚他结,没大家的事儿,大家不过喝两口寡酒,这样还不干,新娘子和酒都包揽下,抠门。
  葛昌南知道乌力图古拉的心思,这一回没有使绊子,起身把桌子上散落的落花生连壳带仁抓起来往衣兜里塞,说好了好了,老乌那儿还有攻坚战,任务艰巨,能不能打下来得另说,大伙儿散了吧,要没喝够,我那儿藏了两听美国大豆罐头,去我那儿接着喝。
  一辆大屁股福特把乌力图古拉和萨努娅送到德明饭店,车没停稳乌力图古拉就等不及地开车门,两个人刚下车,饭店旋转门里涌出一大群兵,又是敲锣又是打鼓,还有人领着喊口号:热烈祝贺首长结婚!向萨努娅同志学习!向萨努娅同志致敬!
  乌力图古拉傻了眼,像让一群蝙蝠扑了脸的虻牛,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萨努娅却激动得热泪盈眶,上前去和人一个个握手,说谢谢,谢谢你们。乌力图古拉缓过神来,拦住下属,把萨努娅的手从下属们的手中解救出来,拿到自己身后掩护住,说干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去睡,没吹熄灯号呀。领头的下属摩拳擦掌地汇报,今天夜里有任务,改作息时间,明天补两小时觉。乌力图古拉看出问题的严重性,不拿出手段来不行,不拿出手段,自己的十天假去了十分之一,而且是关键的十分之一,损失大了。乌力图古拉就拿手段,老奸巨猾地问下属,是不是想闹新娘子。下属们笑嘻嘻地说,您是首长,什么事能瞒过您。乌力图古拉爽快地说,那行,你们跟我来。
  乌力图古拉把下属们领到花园里,让锣呀鼓的都放下,人站整齐,严肃军风纪,扣子一律扣好,帽子戴正,先立正,再稍息,端足架子,把事情做到公事公办的样子上,然后说,闹新娘子行,先把任务完成,完成了由着你们闹。领头的下属抢炸药包似的说,什么任务,首长您尽管吩咐,我们保证完成。乌力图古拉眨巴着骆驼眼,摸着下巴颏说,唱歌。下属们都笑,心想这叫什么呀,当兵的,歌是解乏解乡愁的妙药,妙药服多了,满肚子药末儿,让倒一点儿出来,张嘴就来,你这个老狐狸,也有给自己下套子的时候呀。下属们就闹着要乌力图古拉快布置任务,任务完成好进入主题,让新娘子度过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天上有星——”乌力图古拉扎好马步,高举双臂,摆出打拍子的架势,起了个音儿,“两百遍——预备——唱!”
  下属们愣住。不是《先有绿叶后有花》这首歌不会唱,这首歌是新歌,十分抒情,大家喜欢,只是让唱两百遍,这个没试过,不知来来回回能不能唱下来,唱下来得到什么时候。那么犹豫了片刻,人家乌力副军长发了话,等于是下了命令,命令不完成,不要说新娘子闹不成,下属的职责都没完成,只能张嘴唱。
  乌力图古拉根本不关心下属们歌唱得怎么样,一把拽过站在那里抿嘴笑的萨努娅,抬腿就走,迈过月季,迈过玫瑰,迈过喷泉,登堂入室,直上三楼自己的“家”,开门,再关门。
  花园里传来下属们急吼吼的歌声:
  天上有星,水上有星,像你晶莹的眼睛;树上有花,地上有花,像你娇红的笑靥。你曾低声告诉我:先要开花才结果;你曾高声歌唱:先爱祖国再爱她。我高兴地走上战场,你的歌声在我耳旁;我快乐地流浪天涯,你的微笑在我心上。先爱祖国再爱你,先有绿叶后有花……
  柳桉木的地板散发出森林的气息,落地窗外,橘黄色的汽灯哧哧地在路灯杆子上响着,燃出忽明忽亮的灯光,偶尔有一驾送冰块儿的马车响着铃铛驶过,附近的教堂里,唱诗班在唱最后一首感激主的歌:起初如何,今日亦然;宇宙无限,直到永远……
  乌力图古拉站在屋子当中看面前的萨努娅。萨努娅淡蓝色的眸子在灯光下变成了浅褐色,目光朦胧,麦秸色的鬈发似天鹅绒璎珞,沉甸甸垂在肩头,浑身上下潜伏着一股不肯驯服的野性,弥漫出一种自遥远的克里米亚半岛吹拂来的神秘种子的芬芳气味。她没有穿火狐狸般大红的布拉吉,改穿了一件非常合身的小掐腰的列宁装。乌力图古拉知道,不管列宁装合不合身,那不过是冬枯夏盛的燕子草,是上天创造出来,供给羊呀牛呀马呀来啃啮的,好让它们活下去,变得肥美,在燕子草下面,才是温暖的、潮湿的、富有弹性的土地,那才是他应该顶礼膜拜的新鲜而神秘的绿洲。他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像个傻瓜似的站着,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开始他对她整个疆域的探寻和征服。
  萨努娅也看乌力图古拉。乌力图古拉特地去剃了个头,刮了胡子,换了一件牙白色的衬衫,显得有些生硬和拘束,不太像他,好在因为燠热,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没有扣上,暴露出古铜色结实的胸肌,那些柔软的胸毛没有剃掉,这使他的野蛮和不讲道理保留了下来,让她心里多少感到有些踏实。而且,她发现,他一直在紧张地咽唾沫,看她的眼神也紧张,要是她看他,他会快速地把目光移开,像个害羞的孩子。这让她有了一丝感动。
  屋外什么地方响起一声鸟儿的梦呓。乌力图古拉像是被一粒子弹击中,身子踉跄了一下,跨出一大步,捉住萨努娅,急不可耐地去撕她的衣裳。萨努娅在乌力图古拉扑向她的时候下意识地僵住身子,闭上眼睛睛,但很快地,她生气了,越来越生气,她把眼睛睁开,把自己打开,咬紧了牙,怒火中烧地去扒他的衣裳。两个人就像两头在森林里遭遇的野兽,在最初充满敌意的对视之后,急促地扑向对方,互相撕扯着,很快把对方撕光。
  现在,他们是一对真正的野兽,赤身相见了。他目光炯炯地搜索着他的对手一富有弹性的优雅长腿,执拗而充满活力的腰肢,饱满的乳房像一对果实充盈的粮仓,温润鲜嫩的皮肤在台灯的暗光中熠熠闪光;因为优雅、执拗、充盈和温润不再被遮蔽,她感到羞耻,脸蛋儿憋得通红,高傲地扬着下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他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伸出手,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握住她丰挺的乳房。他很快膨胀了,变成情欲饱满的孩子,把她摁倒在初春草地般尚未萌动的地毯上,衔住她,生硬地吮吸她。
  阳光泼洒开来。格桑花痛苦地绽放着。一匹惊鹿掠过清凉的小河,蹿进松油馥郁的树林中。骁鹰箭一般射下来,凌厉地击中长着一身温暖皮毛的兔子。乖戾的鹰鸣声中,一株挺拔的盛桃颤抖着飘落下无数的碎红,那些碎红掩蔽着透明的冰凌顺水流走。
  她疼痛地叫了一声,扬手抽了他一个耳光。她把他推开,推得远远的,然后,她眸子锐亮,跃身而起,气喘吁吁地骑在他身上。壁炉里的火开始蔓延。蒲公英爆裂开,蓝色的飞绒弥漫了整座天空。阳光被森林里巨大的植物切割成一道道栅栏,她在那些淡蓝色的栅栏中困住自己,再由绝望中挣扎出来,让自己变成另一种栅栏,困住他。
  他由进攻变为防守,有点儿惊讶,有点儿生气,开始反攻,撕咬她。但她的撕咬更厉害,更致命,完全让他失去了主动。他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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