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天河
作者:计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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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怨,埋怨不是拒绝而是想要更多……
秋小兰盯着韩月,脸突然烧了起来,独自抱着水杯躲到一边去了。
他们搭完这段,窦河说很好。谷月芬一听就大腔大嗓地嚷开了:“导演,看你刚才说的恁复杂,你直接说大闺女谈情说爱心口不一我们不就懂了?再俗点儿,俺们管这叫闷骚!”
谷月芬是替小兰出气,大家暴笑一阵也解疲乏,窦河笑笑,又往下走了。
九点多排练结束,秋小兰跑到姑妈很喜欢的甜食店去买了份百合莲子粥,这时医院的电话打过来,说秋依兰再度心力衰竭,正在抢救。 秋小兰捧着那份百合粥,站在急救室外头。她想起自己十八九的时候,姑妈给她说戏,恨得姑妈掐着她的肉说:“我死吧?我死了把魂给你好不好?”
死亡突然就在那写着红字的玻璃门后面,露出了冷冷的脸。秋小兰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没有眼泪,眼睛疼得要暴出来,极度的恐惧反而压出了罕见的勇气,那么容易被恐惧骇得苟且躲避的软弱的小兰,此时毫不退让地盯着那扇玻璃门,她眼对眼地看着死亡,她不退,她不能退,她一退,姑妈就没有了!
玻璃门里的死亡到底带走了姑妈。
秋依兰死在八月十九日,农历七月初七。
织女回到天上去了。
秋小兰和姑妈从此天人永隔。
秋小兰回到剧团的时候,迎接她的是一片担忧同情的目光。担忧同情背后,一跳一跳的也有幸灾乐祸。
谷月芬淌眼抹泪地说:“老师哪怕再等等,等到看一眼你的新戏呢?”
言下之意很明显,没了秋依兰,秋小兰的命运就成了风中之烛。 织女一角演员的顺序还是一片混沌,这个敏感的问题似乎没人愿意去碰了。秋小兰回到排练场那天,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尴尬。人心真是诡异莫测的东西,没人组织安排,甚至谁也没做什么暗示,排练自然而然地就开始以韩月为主了。当然,要是秋小兰说:“这遍我来!”估计没一个人敢说不行。秋小兰不说,不说就没人请她,秋小兰被恭恭敬敬地晾到了一边。
谷月芬善解人意地替在场边发呆的小兰解围,说,小兰太伤心了。
伤心的秋小兰次日仍然按时到排练场去了。
副团长兴冲冲地拿着张“戏曲教学研修班”的报名表在场边找着了秋小兰,问她想不想去北京学习,机会难得。秋小兰冷冷地说,排着戏呢,怎么去?
这就是秋小兰,她的疯狂总是安静的,执拗的,把别人眼里无谓的不可理解的沉默坚持到让人胆战心惊的地步。秋小兰不退让,决不退让!窦河不成全秋小兰,她自己成全秋小兰!为了秋依兰,她也要成全秋小兰!
现在谁要是敢把小兰从这个戏里撤下来,她肯定以性命相搏。
让人想不到的是,秋依兰的死不仅没有动摇秋小兰在这本戏里的位置,而且越发让秋小兰显得不可替代了。秋依兰的追悼会,戏迷倾城相吊。省里不少报纸的文化版还在登载怀念秋依兰的文章,她的传人自然要被提及。最近市里开会,主抓文教卫的副市长下楼的时候和团长周祥甫走在一起,还特意问了问秋小兰排戏的情况,颇为关心地嘱咐了两句。
周团长很为难。
周祥甫一直想在艺术、人情和各种力量之间寻求到最理想的中间道路,不想亏了好不容易弄起来的戏,方方面面又得交代过去,连把韩月变成秋派传人这种不是路的路他都试着走了,走不通也是情理中的事。投资方一直在催促,宣传海报的版都制好了,就空着织女后面的演员名字呢,怎么排?
周祥甫召集班子成员开会,导演也被邀请参加。空调房间里四五个人吞云吐雾,大家都拿着根烟卷挡着脸,没人愿意再去秋小兰那儿碰钉子,和稀泥看来是唯一可行的道路了。窦河不知道是受不了那呛人的烟气,还是不想听这毫无价值的会议内容,他借接手机的机会离开就再没回来。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门外站的竟然是秋小兰。她要请一天假,家里有急事。周祥甫哦了声,很关心地问什么事啊?
秋小兰淡然一笑,说:“家务事。我不会耽误明天的排练。”
面对这样的秋小兰,周祥甫忽然有了面对秋依兰的压力,他准了假,小兰说了声谢谢团长转身走了,周祥甫有些沮丧地回头看了看屋里的人,说散会。
秋小兰离婚去了。
入夜的郑州车站广场上,不少人惊讶地看着一个身形绰约的年轻女人在奔跑,好像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那是办完离婚手续的秋小兰,她买到了末班车的车票。秋小兰回到宿舍倒头睡下,浓黑的睡眠,像出生之前,像死亡之后。
次日秋小兰头一个到了排练场,她开始耍水袖。秋小兰喜欢长水袖,那是柔荑一样女人手指的极度夸张,攫取缠绕,绵延不绝,柔情蜜意,执拗疯狂,可终究什么也抓不到呀!连绵不绝的白练一样的水袖绕着小兰的身体飞舞,她的舞姿美得忽然有了些魔意,妖气……
连绵的白练忽然断了,落到了地上,秋小兰拖着水袖,看着墙上镜子里的自己,还有站在她身后的窦河。
窦河说:“心情好些了吗?”
他没有使用称呼,秋小兰一下子被他亲近的口吻弄得泪眼婆娑了。
窦河看着镜子里的她说:“快排练了,别太累了。”
秋小兰也在镜子里恍惚地看着他,他点了点头,走开了。
进入响排,演员开始跟乐队配合。那天上午的排练,窦河似乎有意让耽搁了排练的秋小兰跟上来,一直在给她一个人排,可秋小兰的状态让人无法理解。
乐队都感到奇怪,唱戏唱老了的,怎么一张嘴竟紧张得冷板凉弦呢?秋小兰是怎么了?秋依兰死了,把秋小兰的魂也带走了?
秋小兰立刻停下了,不好意思地给乐队笑了笑,再来,就好了,只是那声音还是有些紧,绷着。窦河耐心地举起手,说:“情绪可以再强烈点儿。”
秋小兰从冷一下变烫了,越唱越激越,后来几乎就成“洒狗血”了。
谷月芬也在人堆里看着秋小兰出丑,她首先注意到了小兰的眼神,秋小兰的眼神有点儿迷乱,死死地缠向窦河,满腔满板地唱着。唱满,这是秋派闺门旦的大忌,留余,是秋派魅力的精髓,秋小兰怎么连这个都忘了呢?
秋小兰的确什么都忘了,她感觉有一个东西在她心里的最深处,她已经穿破了一重又一重的屏障,小心地,大胆地,她就要抓到它了,真的,那东西就在她手指的前方,飞快地向后躲避,秋小兰的手几乎能碰到它光滑的外壳了,抓住它,弄破它,最真最美的东西就淌出来了……
她勇敢地看着窦河,内心颤抖着狂喜,她想让自己的唱有力些,再有力些……
谷月芬心里叫了声不好,果然,秋小兰在一串垛子板后的那句高腔“唱破”了。排练场一静,乐队也停了下来,秋小兰尴尬地呛咳起来,听起来格外响。
依然没人知道秋小兰心里发生了什么,大家只看到她大失水准犯了低级错误。谷月芬忽然觉得很愤怒,看神情,小兰对这男人是着迷了,她一定上窦河的当了,不然小兰怎么会如此章法大乱呢?这个缺心眼的小兰哪,到底是让那个阴人给坑了!
秋小兰在一片寂静中依旧站在乐队的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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