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天河
作者:计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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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团长也跟着打了个哈哈,突然他又想起了秋小兰。秋小兰正在那儿琢磨窦河的话。副团长又请秋老师谈意见了,秋小兰像只被揪住耳朵拎起来的兔子,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可她惊慌中碰到了窦河的目光,他不解地看着她,似乎有点儿被触动,她的惊恐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吧?
秋小兰泪都要出来了:“我……不熟悉新本……”
她哽咽了,哑哑的声音倒真有些嗓子发炎的感觉,为了掩饰哽咽她咳嗽起来,咳嗽完,又执拗地沉默了。
冷场就得有人救,周祥甫自己说了些车轱辘话,然后请在场最大的官做总结。
部长慢条斯理地吐了口烟,开始从哲学的高度谈戏曲艺术发展中继承与创新的辩证关系,然后再谈戏曲事业发展跟整个文明城市建设的关系,最后落到这个戏,他说没做调查研究,所以没有发言权,不过原则上他觉得林宏刚才谈的意见很有价值。结束时,他用诙谐的口吻说:“刚才啊,就林老师最后说的那个意见,我倒是很赞成的。我们要充分利用各种资源,我看团里可以研究一下,把林老师这个资源也充分利用一下,请他也来做导演。窦老师,林老师,加上在座诸位,群英荟萃,我们这个戏想不是精品都难!”
大家都笑了,热烈鼓掌。周祥甫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跟着笑,鼓掌。 部长是内行,给一个戏弄俩针锋相对的导演,这种外行话在他嘴里是带着修辞色彩的,一句话很艺术地点了此次开会的实际主题,又不落痕迹地表明了态度。
领导表了态,团里领导诚惶诚恐,投资方圆滑暧昧,只有倒霉的窦河成了受攻击的对立面,他还那么坦白率直地为自己的剧本坚持。利害攸关,秋小兰也只能在他的对面站着。可她却揪心扯肺地心疼着他,为他的无辜,为他的孤立。
周祥甫又客气了几句,向关心新戏的各位专家表示感谢。大家鼓掌,会也就散了。
秋小兰被谷月芬拉了一把,她回过神来,跟着谷月芬朝外走。秋小兰走到门口的时候,团长和窦河站着在说话。她回头看了看他那件蓝白条条的T恤,那颜色让他在她眼里忽然成了个男孩子,平白被位高权重的老人欺负了的稚气的年轻人,她真想把他揽在怀里安慰他鼓励他。
秋小兰偏偏是他被欺负的原因呀!
秋小兰凄恻地转回头,走了。
秋小兰回到宿舍,胡乱收拾了一下,拎着包锁了门。她准备去汽车站坐大巴,回七十公里外那个家。是家,就得回呀。
她掏出手机给丈夫打电话,刚拨了一个数字,听到身后有汽车喇叭声,回头,看到窦河从车窗里探出头打招呼。
“秋老师,出去吗?我送送你吧。”窦河说。
“噢,不……不用了,我回……郑州。”秋小兰竟然有些结巴,她把手机塞进包里,站到一边,意思是让窦河的车先过去。
窦河说:“真巧,上车吧,我也回去。”
秋小兰被将在那儿了。窦河伸手推开了另一边的车门,秋小兰只能上车了。突如其来的单独相处,是幸福也是受罪,秋小兰身上一阵凉一阵热一阵麻,面红耳赤起来,鼻头满是汗。
窦河看她一眼,伸手调了调空调的送风口,秋小兰的脖子和胸口吹来一阵凉风,皮肤上一粒一粒的鸡皮疙瘩起来了,温热的手摸上去很不舒服。
是近在身边了,可窦河的平静让秋小兰感觉他很遥远,小兰心里泛起莫名的怨。等这怨沉淀下去,委屈又泛上来了。
秋小兰在沉默中满腔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溢出来就成了眼泪,窦河会被这莫名其妙的眼泪吓到的,所以秋小兰瞌睡似的闭了眼。
窦河打开了音响,有了音乐,沉默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也没有沉默到底,间或说了些闲话,家在哪条路,爱人在哪儿上班,秋小兰知道了窦河有个女儿,他回家给女儿过生日。
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怎么想秋小兰跟他的这个戏?从他的言谈神情中什么也看不出来,秋小兰不敢问,连旁敲侧击都不敢,自己在心里盘旋着猜,念头一动心就朝喉咙外头蹦了,怎么开口? 窦河把秋小兰送到楼下,下车的时候,他递给她一个袋子,说:“这是剧本,秋老师得空看一看,要是再开会讨论,也好提意见。”
窦河笑了笑,升起车窗,走了。
秋小兰被这个男人彻底弄糊涂了,他那么从容淡定,那么心中有数……秋小兰呆呆地抱着剧本站在那儿,想着窦河在会上说的话。他的坦白坚决表达得亦庄亦谐,可进可退,他也许是率直的,可他绝不莽撞,更不天真。他就像一泓深潭,水是清的,但映了周遭山林的影子,又看不透。秋小兰白心疼他了一番,想想实在让人失落沮丧。
秋小兰犯了一个很小但后果严重的错误。
她忘记给丈夫打电话了。
通常周末回家,她总是出发时给丈夫打电话,告诉他车次,到达的时间,下了大巴她打车回家。她总是这样做,丈夫嘱咐她小心,在车上别睡觉。可今天碰到了窦河,秋小兰就忘记打电话了。而且坐窦河的车,自然比等班车快了许多。秋小兰在电话里告诉丈夫不知道会开到什么时候,可两个小时后,她用钥匙打开了自己的家门。
丈夫只穿了条内裤在客厅拖地,听见门响诧异地抬头,他看见秋小兰,说不出话来。
秋小兰也被丈夫的表情钉在了门口,厨房里有哗啦啦的水声,碗碟叮当的声音。秋小兰朝厨房的方向看,丈夫丢了拖把,“小兰……”
碗碟叮当声停了,水还在哗哗地淌。
秋小兰拉开餐厅通厨房的推拉门,挨着门的洗碗池边站着一个穿围裙的女人,只穿着围裙的女人。
那条玫红的小围裙肚兜似的挂在她丰腴的裸体上,她的手还泡在水里,背对着门,后背、臀部和两条腿白花花的一片,只有两条细细的玫红的带子刺人眼。
秋小兰真后悔怎么就拉开了门,她不敢看那个女人,水在流,小兰伸手按下了水龙头,好像她拉开门就是为了关水龙头似的。哗哗的水声停止了,秋小兰躲闪着目光扫了一眼那女人,她只看见了雪白的脖子,脖子上有一块胭脂记。秋小兰被烫着似的退了出来,跑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秋小兰的房间铺着厚厚的练功毯,靠墙的一侧,有张绿色的蒲席铺在毯子上,那就是她睡觉的地方。秋小兰踢掉鞋,一下扑倒在席子上,身子被安稳地托着了,她不能再动,枕头就在前面,她却没力气去伸手拉过来,她把手里拿着的窦河的剧本塞到脸下面枕着了。
秋小兰想不明白,丈夫既然和情人在一起,为什么还打电话催她回来?
原来那只是他的客气呀,秋小兰竟然当真了,人的心哪……
丈夫被介绍给秋小兰的时候,是刚分配到师范工作的年轻大学生。他看秋小兰的眼神很着迷,可有时候又带着点儿审视的疑惑,这点疑惑让秋小兰胆战心惊。她更加矜持,矜持得近乎呆板。他们的恋爱不像恋爱,倒像是定力考验,看谁熬得过谁。
熬的结果,他提出了分手,是在公园里,黄昏的时候,秋小兰不知道该怎么办。秋小兰没有吭声,他起身走了。秋小兰伏在长椅上开始哀哀地哭,她想哭死在那里,等着别人来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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