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天河

作者:计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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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跟秋小兰为难的必要。
  秋依兰冷笑着:“真是欺人太甚……”
  秋小兰毛骨悚然地看着姑妈,好多年没见过姑妈冷笑了,姑妈挨了姑父的打,让小兰帮她擦红花油的时候就这样冷笑。
  第四天,秋小兰没有去排练场,她在宿舍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姑妈让她等,但没告诉她要等什么。姑妈的生活里悬着道黑黑的幕布,那幕布后面的东西,姑妈不愿意让小兰看到,小兰也没胆量去窥视,因为不知道,更加不安,更加担忧。
  等到九点多钟的时候,小兰等不下去了。她还是去了排练场。
  窦河没有来。管业务的副团长正在那儿宣布什么,大伙儿议论纷纷的。副团长扭头看见刚到门口的秋小兰,“秋老师,正要找你……”
  秋小兰离去背影的轮廓,让剧团的人忽然想起了好久不见的秋依兰。秋依兰还是秋依兰哪。
  周祥甫在会议室里叹了口气,隐约担心过的事没想到会真的出现。戏停排了,据说是问题太突出,当然是从艺术角度来说,据说是本着对这部戏负责的态度,局里建议召集专家开会再研究一下。
  虽然是文化局通知的剧团,可从局里的口气知道劲儿还在上面。周祥甫感叹,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忘了,那个病病歪歪近七旬的老太太,是水袖一抖能招来满天风雨的白娘子呀!
  周祥甫抬眼看见了走进会议室的秋小兰,清秀的瓜子脸上一双惊恐不安的大眼睛,三十多岁的秋小兰还是个孩子,小兰哪……
  小兰被团长哀怜的眼光弄糊涂了,好像她是个病人,她低了头,没再向里面走,门边靠墙的一排椅子,小兰就在那儿坐了。坐下才发现,她视线的落处是窦河的后背。窦河在会议桌边上坐着,穿了件蓝白波纹条条的短袖T恤。
  秋小兰平白觉得窦河的衣着很刺眼,那白太亮了,那蓝太艳了,那波纹的线条太动荡了,看—会儿,让人头晕得想闭着眼睛靠在他身上……秋小兰狠狠地拧自己的腿,你疯了吗?疯了吗?!
  这时秋小兰的手机响了,窦河凑巧回了一下头,看到秋小兰,礼貌地笑了一下。秋小兰还没放松拧自己的手,慌张中咧了咧嘴,她还没笑完窦河的头就又扭回去了。秋小兰羞恨得想扇自己一耳光,她咬牙低头出去接电话了。
  电话是丈夫打来的,丈夫问,上星期没回来,这星期回来吗?秋小兰忘记了今天是周六,她在七十公里之外,还有一个家。虽然丈夫的口气很平和,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秋小兰还是有了压力,她说尽量回去,正要开会,不知道开到什么时候,开完会要是没别的事她就回去,到时候她会给他打电话的。
  秋小兰重新回到会议室,副团长叫她到会议桌边坐,秋小兰抬眼,谷月芬正冲她招手,也就过去了。
  开会的人不多,除了几个老演员,就是投资方的一个副总,文化局一位搞过创作的副局级调研员,团长、副团长,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不过部长今天来开会的身份不是领导,而是专家,因为他还是剧协副主席。剧协主席杜易非,很喜欢小兰的杜伯伯倒没有来,这有些奇怪。部长的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头发略长,微微有些波浪,盖过耳朵。那男人好像跟窦河很熟悉,抽着烟和窦河说着话,窦河微笑着,笑得有些不以为然。
  会议刚开始就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
  先发言的是那位文化局的调研员,他主要针对剧本内容谈看法,指出改编的种种不恰当,最不能让人接受的是结尾,织女不是被天兵天将抓走的,而是因为误会伤了心,自己插上王母给她的发簪飞回天上去的,银河也不是王母娘娘划的,而是织女听到牛郎的呼唤一回头,簪子掉了,银河就把两个人隔开了……这样改有什么意义?能说明什么?
  窦河很平和地听着,没有说话。
  副团长朝会议桌的另一边扬下巴:“大家都说说,月芬说说,你跟着排了这几天了。”
  谷月芬笑了一下:“我也说不好,窦老师是专家,水平高,大家都知道。可这新戏……我看了新本儿,有一点儿我觉得别扭,给牛郎加了个青梅竹马的村姑,牛郎也包二奶,不是品质有问题吗?”
  谷月芬的话让大家都笑了,窦河也笑了,笑得有些嘲讽。谷月芬倒为自己的机智幽默很得意地看了秋小兰一眼,秋小兰勉强笑着回应她,却不敢再看窦河的表情。接着就听到副团长点自己的名字,她浑身一凉,她能说什么呢?
  秋小兰说:“我……没想好,先听大家的吧。”
  副团长催促着:“说吧,咱们先说,说得不对没关系,一会儿省艺术研究院的林宏老师还要说呢。”
  秋小兰觉得有一条百足虫沿着她的脊椎在爬,一直麻到头顶,她执拗地说:“我真的没想好……”
  秋小兰低头不说话了。
  谷月芬诧异地看了看秋小兰,这闺女到底是有城府还是缺心眼呀?
  副团长就请林宏发言,林宏笑着点上支烟,说:“老窦我们很熟,这个戏我们也交流过多次,他的不少想法,我觉得很好。老窦的创作有个特点,老窦,不知道你自己感觉到没有,你似乎总是在对抗戏曲最本质的东西,戏曲是程式化的表演艺术,离开程式化的表演,戏曲还是戏曲吗?这是戏曲的局限,也是戏曲的生命。悖论,我们永远躲不开悖论,对吧?关键是我们要找一个恰当的融合点。挑战观众的欣赏习惯不是不行,新鲜的东西比陈词滥调有吸引力,但有句俗话,书听新书。戏看老戏,为什么?这里面是有很深的道理,观众的期待视野在哪里,我们必须清楚,挑战过了头,一定会被拒绝。你看川剧的例子,《图兰朵》,《美狄亚》,用的还是地道的川剧程式化的艺术手段,观众接受了。三团的新版《白蛇传》,老窦你下了多大的工夫,结果如何?没出剧院就有人骂,观众不接受,同行也不接受。我觉得,老窦,这个问题你得想想了。还有你借用‘青春版’这个概念,不是不可以,两本‘青春版’的昆曲,《牡丹亭》,《桃花扇》,可从形式上是在往回走,向后退。二十一世纪了,先锋是二十年前的旧账,人家早不算了,人家在展示古典,展示正宗,谁更古典谁就更时尚,十几岁的少男少女都看戏去了、我们是不是该受点启发?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戏是为了咱们市申报全国‘戏曲文化之乡’扩大影响才排的,要突出地方特色,要充分整合咱们市的资源,秋派艺术这个曾经有过全国影响的宝贵资源,不充分整合进来,反而弄什么青春版,咱有点儿拿着金饭碗要饭的意思吧?”
  林宏云山雾罩指东说西,最后却不偏不倚落到了点子上。周祥甫不知道这位林老师是谁请来的,反正局里通知他开会有这么一位,看来他很清楚这个会的目的。其他的人都是揣摩着胡说,说反正得罪死窦河也无所谓。
  窦河一直很平和地微笑着听,林宏说完了,大家都看着窦河。窦河根本没迎着林宏的话上,半开玩笑地说:“林老师说话总这么有高度!我就不谈艺术了,说点儿俗事,我和剧团签订合同之前,充分讨论过剧本和我的构想,现在的方案是综合各方意见后决定的。如果现在让我对剧本进行颠覆性的修改,有点儿难为我。当然了,”他笑对团长,“周团长,团里要是对我不满意,可以解雇我。”
  周祥甫笑了:“窦老师说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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