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未亡人

作者:王槐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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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悄然把军用吉普车停在不远处的兵站内,着便衣来看“牛棚”内的米家山,比米家山的老伴来的次数都多。
  米可可现在是市里最先富起来的人。
  初“下海”,遭米家山夫妇反对。“电大”毕业生,好孬也是个大学生,放着吃公家饭的国营厂不干,神经啦?那天,米可可把事儿给前来串门的韦大姐说了。韦大姐当场反驳了米家山夫妇:“什么搞私有化?七主义八主义,让老百姓过好日子就是好主义!”
  “他是干部子弟又是党员,怎么能带这个头?”米家山对韦大姐说。
  “上面不是号召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党员带头富,这叫先锋模范作用,哦,你穿着解放鞋去动员穿皮鞋的人,鬼才相信你哩!”韦大姐转而对米可可说,“你要有自信,懂么?”
  韦大姐替米可可做了主。
  米可可没有韦大姐以红星奖章垫底的自信,可他当过兵,吃过苦。他先是利用电工特长给别人工程装电线做下手,转眼间成了包工头,后来名片上印着经理字样,再后来,经理字样一转身变成了董事长。他是越干才越有了自信。
  韦大姐找上门时,已是今年春天。那一天,韦大姐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上了米可可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大楼,不顾外间女秘书的阻拦,一言不发用拐杖顶开了董事长办公室的门。阻拦的女秘书一瞧董事长畏惧的神态,很懂事地给韦大姐沏了茶,放轻了脚步出去,随手掩上门。
  韦大姐不理不睬,眼睛呆呆地盯着窗玻璃外那女秘书杨柳摆动的腰肢。
  “小伢子,你腐化。”韦大姐冷不丁一句。
  米可可一头雾水,他猛然察觉到韦大姐指的是配女秘书之事,连忙解释,未了,说:“现在生意场上都这样,再说也是给女大学生一个就业机会嘛。”
  “小伢子,我刚听人说,米可可如果翘辫子了,哭他的准是女声大合唱(指他的女相好多)。”
  米可可明白了,准是别人中伤。生意场上进出舞厅夜总会、卡拉OK酒吧,他确实熟悉不少女性,但他很检点,他很肯定地回答:“韦妈,我绝没腐化。”
  “真的?你保证。”韦大姐眼睛如锥似芒,尖硬、锐利。
  “我保证!”
  他知道韦妈一生最恨腐化。有一次地方剧团来仓库拥军演出《铡美案》,演出完了,按惯例,仓库最高首长上台与谢幕的演员握手。韦大姐拉着饰包公、秦香莲的演员的手握了又握,没理睬饰陈世美的演员。后来演员与部队首长合影,她推开簇拥在她一侧饰陈世美的演员,说:去,你没资格。
  “小伢子啊,你今天有了别墅、存款,社会地位也有了,余下的应该拿出来,能不能给老区家乡做些事,那时候他们支持过我们革命……”
  韦闽西大校是最后一个赶到医院的,她在外地,上个星期天她还跟韦妈妈通过电话,电话中韦妈妈说话还底气十足,一再声称自己身体很好。精气神儿挺好的妈妈,几天工夫说不行就不行了,韦大校真没一点思想准备。
  韦妈妈与闽西感情最深,就是后来她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在朝鲜战场上牺牲后,仍跟妈妈姓韦。五三年春天的一个清晨,在幼儿园小床上熟睡的她被推醒了,揉着惺忪的眼睛,只见戴着大盖帽,齐耳短发,扎皮带,打绑腿,服装宽大的一个女人张着双臂蹲在那儿迎她。她扑了上去,叫了声“妈妈”。她抱得很紧,似乎怕妈妈会消失。她并不知道这个妈妈并不是她亲生的母亲。从闽西一出生,她就对亲生母亲并不熟悉,那时和母亲一样打扮装束的女人很多。她只记得,她们都喜欢她,争着抱她逗她,带好东西给她吃。
  韦妈妈对她宠爱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打小就没让她穿过一件打过补丁的衣服,给她买漂亮的裙子,给她买皮球、气球、洋娃娃和小轮车。早上,亲自给她梳辫子,夜里用手给她当枕头,哼小调哄她入睡,夏天整夜摇葵扇给她驱蚊……她出麻疹,几日高烧不退,韦妈妈将奶糕放进嘴里咀嚼成糊状,嘴对嘴地喂。后来,她上了为军队干部子弟办的杭州西湖小学,才得知她的“爸爸”在朝鲜战场牺牲了,自己是烈士子女。每临清明节,学校都要把烈士子女集中起来,发糖果、学习用品,她还会从校长手中单独收到另一份礼物,是韦妈妈给的,很准时。
  韦妈妈成寡妇后,战友们为她张罗婚事,也不乏男人明显的暗示。
  有一次,韦妈妈脸红扑扑地对小闽西说:“小闽,妈妈给你找个爸爸好吗?”
  “我不要新爸爸,我只要妈妈!”闽西立即大哭大闹起来。
  韦闽西叹了一口气。她回头瞥了一眼后座的丈夫和女儿,他们似乎在小憩,丈夫鼻息粗重均匀,丈夫那军装盖在女儿身上,军装上那少将的金星肩章在晦暗中依稀可辨。她忽然有了一种负罪感。
  对了,韦妈妈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严厉起来,用命令式语气,说话就像军令一样简洁:“听话。”吝啬得连多一个带有感情色彩的“啊”字都不用。
  事隔很多年后,韦妈妈解释说,就是因为那次揍她。因为韦妈妈突然察觉到:不能光打扮她娇惯她,因而忽略教育她。至今,闽西还记得韦妈妈打她的细节。
  那一年,正值困难时期。读小学三年级的闽西放暑假,回到了韦妈妈身边。这天,邻家邱援朝来玩,出于好奇,把闽西那只洋娃娃大卸八块。这只洋娃娃一尺多长,躺下会自动闭眼,拍胸会发出“呀呀”的叫唤,是闽西的心爱之物。给邱援朝玩,她本来就不情愿,一见洋娃娃成了泥坯,就撒开了泼。见状,韦大姐过来抚慰。
  “好了,妈妈再给你买一个。”
  “不嘛,不嘛。他们也有妈妈,不会给他们买?为什么要玩我的,”
  “小闽,听话。他们家孩子多,负担重。你邱叔叔是战斗英雄,一只胳膊给日本鬼子打断了……”
  “不嘛,要他们家赔!呜呜。就是不嘛!”
  “不许哭!再哭,老子枪毙你!”韦大姐吼道。
  妈妈嘴巴上也不知枪毙了闽西多少回了,从来没碰过她一个指头,可这回动真格了。韦大姐抓了一根棍子,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拎起小闽西就揍了起来。忽然,韦大姐凄厉地叫了一声:“伢子妮子啊!”她丢下棍子,一把抱住闽西,嚎啕大哭,泪水泅湿了闽西的脖颈。
  正是韦妈妈唯一一次打她,所以很让她长记性。如今,闽西当了妈妈,也当了首长,在韦妈妈面前还是不苟言笑,活泼不足,严肃有余。不知为什么,她单独和妈妈在一起就会紧张,见妈妈就赶紧摸摸风纪扣检查军容。
  直到她参军的前一夜,她才知道亲身父母在朝鲜都牺牲在美国飞机的炸弹下。她生身父亲是志愿军的副师长,叫“伢子”,她妈妈叫毛妮子,他们都是“闹红”时韦妈妈带出来的少先队员。
  闽西的丈夫金大常少将跟闽西是中学同班同学,有一年冬天,他所在的学校请韦大姐去做革命传统教育。黑压压几千人聚在操场上,主席台上,校党委书记兼校长介绍韦大姐是红小鬼,从小上井冈山就懂革命,树立了革命理想……讲起开场白,直皱眉头的韦大姐终于忍不住,夺过话筒:“你不懂,就不要乱弹琴!我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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