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未亡人

作者:王槐荣

字体: 【

一辈人的事了,难道还要我们世世代代仇恨下去?父亲感慨地说,你没经历过战争,你不懂。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你韦妈妈吃亏就在这个脾气上,当年和她抗日战争开始就当连长的那一拨人,在解放战争都是团职了,她还是个营长。
  当然这都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事,你可能还不能够理解。父亲说,你不知道,韦大姐这一生可是不容易,她经历的事可是太多了。
  这一天走了一路,父亲也说了一路。
  四七年的秋天,韦大姐又受处分了,这可不是第一回。在战争年代,干部犯了错误,都有被罚去炊事班背锅的经历,打仗了再回去担当原来的职务,仗打完了继续回来背锅。倘若有了新战功,功过相抵,就不用再去背锅了。她是营职,一般是处罚到团部炊事班“帮伙”,但这次不是在团部,而是在师部伙房。这次“升级”似乎意味着什么,她不在乎,她不认为这次错误性质严重。
  郦萍早就听父亲说过韦妈妈不少犯纪律的事儿,所以丝毫也不觉奇怪。据说,有一次她打了胜仗回来,她把打了败仗的兄弟部队从宿营点热烘烘的被窝里撵了出去,错误算严重了吧?背了几天锅后,后来还是谢福寿师长替她说了一句好话:主力就是主力嘛,官复原职。
  有一年,部队撤到长江以北的泰顺地区,泰顺地区的老百姓世代都认为最好的细粮是小米。可小米沙子多,嚼起来满嘴嘎巴响,你韦妈妈是南方人,吃不惯这小米,带头发牢骚说怪话——肚子吃得像沙包,打仗省得做工事。气呼呼地把小米倒在大路上,吼道:沙子是铺马路的,难道我们肚子也要造马路不成?
  引得当地百姓众怒。
  驻地老百姓吃的是高粱煎饼、柿子蒂、豆饼末子、山芋干,省下的小米交公粮供应部队,谁见了都生气。要不是施文辉教导员在村干部的陪同下,挨家逐户做检讨,你韦妈妈早就去团部伙房背锅了。泰顺地区是新解放区,群众不了解解放军,可韦大姐一句“落后”,为她再犯错误埋下了伏笔。
  我们营那次是打阻击战,战斗即将打响了。我陪韦营长和施教导员在作最后一次视察,一阵哭喊声吸引了我们。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见到我们一行,便伏在地上直磕头:俺家四间屋,长官要扒了修工事,好歹给我留一间呀,庄稼人盖个房子不容易呀,我上有老,下有小,十多口子……
  韦营长皱着眉头,冲施文辉甩下一句“乱弹琴”,兀自架起望远镜观察敌情。
  施教导员耐心地说,动员会上不是说了,毁坏的房子,政府会来处理的。这房子不扒掉,打起仗来敌人的炮火也会毁掉呀!
  可老头儿是个顾家不顾命的主儿,死活不让拆房。
  说到这里,郦挺很有些感触地说,战争不是个好东西,倒霉的永远是老百姓。
  郦萍追问,后来呢?
  战斗打响了,你韦妈妈大怒,叫人把那老头儿捆了带到营部。阻击战后,虽然我和你施伯伯、“伢子”副营长一个老窝子的人给她“打补丁”遮掩,无奈老头儿是个认死理的人,告了上去:解放军能这样耍态度?毛主席朱总司令怎么教育你们的?纵队发了通报,这可不是在老根据地,这是在新区作战,关系人心向背,非同小可。于是,撤韦营长的职、送师部禁闭的命令是谢师长亲自下达的。可韦大姐还认为是老一套,晚上她被带到师部厨房一间独房里,倒头就睡,竟然没一丁点心思。
  第二天,天蒙蒙亮,她被一阵喧哗搅了好梦。她按捺不住了,骨碌起身拔出手枪,冲出门,朝天就是一枪。可她立马呆了。门外是一个汉子在砍柴火,毫不在意,手握一把斧头,左抡右劈。他上身穿一件粗布汗褂,黝黑的手臂隆起一块块肌肉,凸出的筋脉,随着他每一下劈砍,张扬收缩,汗水顺着满脸胡子朝下流。
  许多年后,你韦妈妈给你妈妈讲体己话时透露了她当时这一瞬间的感受。你韦妈妈说,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男人,哈,那一坨坨的肌肉里,藏着多大的劲儿!那一条条脉管,记载着多少次搏击的战史!她心微微一颤,产生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受。韦大姐从对方那只独眼证实了他的身份。
  你是——独眼龙吧?
  那汉子反问,你是韦老虎?
  这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个战士从不同方向端着枪跑来,看着韦大姐手中的手枪,如临大敌。“当啷”一声,那汉子扔掉了斧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那一圈零乱的胡丛中的阔大嘴巴翘起一角,露出几颗黑黄的牙齿说:她枪走火了,紧张什么?三个战士打量一眼韦大姐,退下。他们对她很熟悉,她是师部伙房的“常客”,对她没戒心。
  当“独眼龙”听了韦大姐此番到师部蹲禁闭的缘由,也不顾男女界限,就像平常对老部下一样,拍着韦大姐肩膀,说:“咱俩对脾气,犯同样的错误哩。”然后,又安抚道,“别急,就当在师部打牙祭,到打仗时候,哼,国破思良将,家贫思贤妻——”说到这,似乎提醒了他,搭在韦大姐肩上的手火烙般抽了回来,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于是,两个老“背锅”的人一见如故地攀谈起来。
  郦萍听到这儿,不由又问:“这独眼龙,后来就是韦妈妈的丈夫任团长吧?”
  “就是!”郦挺回想起往事,思绪也信马由缰,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说起任团长,在我们红星纵队可是赫赫有名,他的一只眼睛是被日本鬼子打瞎的。“独眼龙”的独立团可是谢师长的宝贝疙瘩,打起仗来,谢师长是不轻易把这个团撒出去的。这个团由“老骨头”组成,营连职都是幸存的老红军,战土大多是四二年前参军的老兵。“独眼龙”在一次酒后就拍着胸脯口出狂言:娘的,老子团里随便拎出一个班长,到其他团当连长都委屈。独立团能打仗,别个团一天攻不下的山头,独立团一个营上去,不消半天就攻下来了,不服行么?“独眼龙”和他的“独立团”合称“独团”,不仅团长“独”,几任政委因脾气不对,都被他撵走了,他是全师各团中独一个将团长政委集于一身的人。这次幸会,对韦大姐来说,很有英雄相见恨晚的感觉。部队整编后,编在一个部队,她对“独眼龙”早就敬重有加,只是一直没机会相遇。
  这次“独眼龙”犯的错误,也是与韦大姐类似。就在我们营打阻击战的时候,我们师的大部队正在攻击一个高地,久攻不下。纵队司令员在电话里发狠了,大发脾气:奶奶个熊!敌人四个整编师已经围在我纵队四周,你必须在天黑前,把高地这个敌人的轴心敲掉,不然我们就腹背受敌,敌我态势就要逆转!你打完一个营,我补你一个营,打完一个团,我补你一个团。你拿不下来,哼!老子先杀四条腿(指骑马的师团干部),再斩两条腿!
  谢师长急了,把帽子一甩,下令动用最后的预备队嫡系独立团,连刚成立的只有两门山炮的炮连也压了上去。接替九团攻击任务的独立团果然厉害,不消一锅烟的工夫,就攻上去了,可是,就在离主峰一百米的地方,被敌火力点压制了。谢师长从望远镜里看得真切,立马下令炮兵连支援。“咣当”、“咣当”,两发炮弹落到正在朝前推进的自己的阵地上,“独眼龙”跳脚大

[1] [2] [3] [4]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部编版语文 免费提供大量在线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