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上街头,下街头
作者:陈世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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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下闷头抽烟的丈夫一推:“不行!今日买桶,明日置缸,后日不要做屋了么!这口气,老娘怄不下!”
“这个恶婆子!跟一阵风样冲进来,打烂了捅不算,还说我是老骚精……”罗姨忽然打住。好久,才叹了口气,“我这不是造孽么!”
“你儿子呢?”
“儿子……”她凄然地歪了一下嘴角,什么也没有再说。
有关罗姨过去的种种,站里渐渐就听到一些传闻。
原来她的离乡,并不全是因为穷。她有过一个相好,有回碰头,被相好的屋里人抓住,当众把她的衣服撕得露出奶子。儿子觉得丢丑,整天没有好声气。她在家里呆不住,才进了城。
老干部早年丧妻,儿女都成了家,逢年过节才到老子这里聚一次,平日唯一的伴就只有保姆。时间长了,难免生出纠葛,以至于想要结婚。老干部所有的晚辈在最短的时间里旋风般地集中,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老妈子轰了出去。
这些故事,让大家发现罗姨确实比实际年龄少性:头发是黑的,还发亮;牙口齐整,一颗不少;高兴的时候脸上光鲜红润。尤其有些难情的是,她的胸脯还真是鼓鼓的。还喜欢唱情歌:
捏姐一把姐一扭,
姐儿骂郎轻骨头。
捏姐莫在人前捏,
人前捏姐假风流,
你不害羞我害羞。
唱得抑扬顿挫,有滋有味,唱唱就出了神。
挨了大儿媳殴打之后,罗姨不再回去。起先,到日子她还是早早地起床,做饭,提水,劈柴……终于发觉这匆忙不必要,便怅怅地叹口气。
不知为什么,晓得了罗姨那些事情,安老师两口子心里总有些不是味道,对她的态度不知不觉就有些改变。
自到安老师家,罗姨一直是跟东家坐在一桌吃饭。只要她不坐下,东家决不动筷子。即便对自己的母亲,他们也来必有这么敬重。开始她很不自在,后来就习以为常。有时候,安老师或他爱人因为什么事要耽搁一会儿,让她先吃,她也就照吃不误。现在,一看她大咧咧地坐在桌上,安老师就暗暗觉得她实在有些无礼,开始找由头把她支开,让她或是去冲开水,或是给儿子把尿……以前,这些事总是安老师自己争着去做的。又老埋怨儿子身上腌臜,言外之意当然是她失职;饭要是煮得有点夹生,就皱起眉毛。她并不在意,以为是时间长了,随便了。偶尔有一次,她领着安老师的儿子去墙根晒太阳。坐偏了板凳,一屁股跌在地上。安老师儿子搂住她的脖子哭喊起来。她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连好几天都咕咕哝哝地说安老师的儿子晓得疼她,人只有做细伢子的时候心最好。对安老师两口子与日俱增的冷淡,她的反应也就是这样了。
安老师两口子还是决定辞退罗姨。离一个月还差几天,安老师付了一个月的工钱。
“穷死,也不在乎这几个钱。”罗姨说,“有么了不得,老干部屋里我都做过。天天有油条麦粑吃,我还不做呢。”
临走的时候,罗姨用力碰了一下篱笆门。安老师怔怔地看着她一踮一踮的后背,又有些觉得自己过分。
大约一个多月后,一个星期天,安老师和他爱人正忙着做饭,忽然听见院子里的儿子大哭,跑出去一看,罗姨正半跪着蹲在地上,死死地搂定他们的儿子,老泪横沛的脸。拼命在小脸上蹭。
看到先前的东家,罗姨连忙站起就走。走于两步,又忽然站住,从裤袋里掏出什么,塞到安老师儿子的口袋里。
是两粒水果糖,包装纸已经褪了色,糖也软软的了,不晓得在她裤袋里放了几久。
这两粒糖,使安老师的心也软了。他已经听说,罗姨后来去的那一家,只能等东家吃完了她才能吃,只能在厨房里吃,只能吃东家指定的剩菜。没有多久她就想走,总在人前讲安老师的好处。只是安老师哪里长期请得起保姆,先前请罗姨是因为儿子太小,实在没有法子,现在儿子可以入托了,即使没有上次木愉快的分手,迟早也要辞退罗姨的。
“罗姨!”
安老师大声喊,心里想着: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两次。
“你等等。”
站里新近增加了几个单身,老冷盘算着办个食堂,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安老师把罗姨带到老冷面前,老冷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对安老师,老冷从来是言听计从。
罗姨从此就成了站里所有人的“姨”,无论年岁跟她差不多的老冷,还是比她孙女大不了几岁的郑晶晶。
“也不晓得哪世修的,跟你们结了缘分……”很长一段日子,只要一见到站里人,罗姨就眼睛发红。一直到觉得自己真的是站里众人的“姨”了,说话才成了现在这样的高声大气:
“吃饭哪——”
“吃饭!”
“吃哪……”
今天有些怪,无论罗姨喊得怎样曲折起伏,始终得不到响应。
安老师
立春好久了,没有想到下了这样大一场雪,从昨日下到今日还一点没有停的意思。
炭是上好的栗树炭,铮铮地发出。金属的光泽,烧起来“哔叭”作响。炭条架得老高,蓝悠悠的火苗呼呼地蹿起,亮亮的火星子不时地四面迸散,围着火盆的人一阵惊慌。屋子里暖融融的,窗玻璃上结的薄冰很快就化子,变成许多小水滴,虫子似的在玻璃上弯弯曲曲地往下爬。
站里大部分人都集中这盆炭火周围。这是先前的店堂,很宽敞,除了贴着一面墙的木楼梯,就是老冷和老胡的两涨办公桌。老冷说,你们搞专业的要静办,上楼,我一个打杂的,随便坐哪里。老胡来得晚,老冷让他在自己前面摆了张桌子,说正好跟我做个伴。食堂就在后面,每次开饭前,大家总喜欢在这里挨一阵。今天挨得比以往久些,不是为了听罗姨有音乐感的喊声,是等电话。
“安老师不晓得到了地方没有。”
老冷看着窗外的大雪,忧心忡仲。一旦安老师不在,老冷就总觉得少了什么。
“他今天只怕是吃大苦头了。”
老冷把刚沏的茶小心地放在火盆边上——他喜欢喝烧嘴的茶,又怕冷,每次都坐得离炭火最近,两个巴掌恨不得贴者炭火。
下午正收拾会议室,安老师接到一封信,匆匆看一眼脸色就变了。信是下面公社一个业余作者写来的,信里说,老婆要离婚,他痛苦得要命,不想活了。
哪个也劝不住,安老师当即就决定去看那个作者。已经没有了班车,只能走去。足足四十里路,还是这样的大雪天!
“挂个电话问问,看着安老师到了没有?”
老冷对坐得靠近电话机的会计老胡说。摇了很久,总算接通了总机。话务员记录完了以后,让等着。
黑色的摇柄电话机久久地沉默着,它的沉默,使众人觉得在几十里外的风雪中跋涉的安老师更加遥远。
安老师师专毕业分到县里工作。那时候他是机关里最年轻的干部,瘦瘦长长,白白净净,又是城市人。六十年代,作兴交谊舞。安老师一般不跳,只站在一边看。偶尔跳一回,就跳得潇潇洒洒,害得许多妹子为他翻脸。县剧团的头牌花旦副县长追都迟迟不肯答应,跟安老师跳了两回舞,就主动写了情书。
哪有猫儿不吃鱼的?要是别人,难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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