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上街头,下街头

作者:陈世旭

字体: 【

人跟着乱了,叫爷叫娘的满屋子打滚。
  徐光荣不晓得众人笑什么,有些茫然;洪艺兵是明白的,誓死捍卫似的紧靠着徐光荣,神色严峻。
  徐光荣不管走到哪里,都尽可能带上洪艺兵。洪艺兵的话明显比先前多了,徐光荣说上句,他就补下句。徐光荣的话是大白话,洪艺兵的话是标语口号,对徐光荣起到极大的烘托和拔高的作用。大家于是说他比徐光荣还像领导。他起先还做脸做色,要大家“莫发胡说”,后来就渐渐坦然。
  他习惯地点头、哈腰、微笑,有些吝啬了。主要是面向徐光荣和比徐光荣更重要的人。对一般人总有些偷工减料,不能把戏做足。
  又竟有了求偶的迹象。
  徐光荣写出那首女营业员找矿歌的歌词后,充分认识到诗原是人人可写的。就决定发动全宣传队的人都来写诗,而且规定了任务,每人至少一个礼拜要交一篇。大家都是诗人,他就是诗坛领袖。
  在一个诗的年代,豪言壮语铺天盖地。多数人东抄西搞,轻轻松松就打发了徐光荣。一心要加入团组织的周燕巴望的不是一个星期交一首,而是一天交七首。但实在写不出,又不敢像别人那样抄。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急得抹眼泪。
  有了天,趁周燕的寝室没有别人,洪艺兵把自己写的一首诗塞给了周燕。
  洪艺兵其实最情愿帮助的是周燕,但周燕却是得到他帮助最少的一个。周燕不要人背过河,不要人买夜宵带早点,但是这一次,她应该需要帮助。
  周燕把那首诗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徐光荣。洪艺兵想错了。周燕一心想做革命青年。母亲已经让她抬不起头,她自己决不会跟洪艺兵这种人搅到一起。
  洪艺兵出身不好,饶金苟是乡下人,她都看不起,很自然。她对洪艺兵是厌恶,对饶金苟却是欺负。那回摸黑起夜明明是她打搅了饶金苟,饶金苟并没有招惹她。她借机把肚子平日压抑的傲气发泄到他身上,根本就是觉得他好欺负。哪里想得到欺负的竟会是这样一个“乡下人”!
  周燕的母亲对女儿很有信心:请他来家里吃饭,他要肯来,以后的事就好说。母亲的心思很明白,在当地火里面周燕算是老姑娘了,再出色,在一个小地方又能怎样?现成有了一个高干子弟,前程无量,戏肯定是演不了几天了,这样的人不抓住还等什么?周燕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母亲,脸微微发红。
  饶金苟冒出了一头大汗,结结巴巴地问:“去你家?真的?”
  “去不去吧?”
  周燕低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离开剧团的时候,周燕没有回避大家的注意,两个人俨然早就是一对。
  到了饭桌上,饶金苟渐渐平静,一五一十说起县委书记的接见。
  县委书记说,以前多次看过他的戏,很不错。只因为老是忙,没有时间跟他好好谈过。现在,他有什么要求尽可以说,要是觉得在剧团工作不合适,可以考虑调出来。
  不,不,饶金苟连忙说,他在剧团很好,他从山里出来,就是来演戏的。只是希望剧团能收一个打锣的;还有一个会写诗的,是个残疾人,希望能进文化站……
  县委书记没有听完他的话就对旁边分管文教的郑书记说:应该没有问题吧,老郑你看呢?
  当然了,当然了。郑书记立刻就表态。
  周燕和母亲看着饶金发呆,不晓得说什么好。她们指望他一个跟斗翻上半天云,如果翻来翻去还在戏台上,那指望什么?
  饶金苟自己后来也很伤心。因为大家,包括恩师孙宝环,都对他说,希望他能在他们调出剧团的事情上出把力——省里有个研究单位愿意要孙宝环,县里一直拖着不放。
  据说尉团就要实行自负盈亏。除了饶金苟,哪个都想趁早调到一个牢靠的单位去。
  
  三出鬼
  
  黄帽子
  
  黄帽子早上开店门,吓了一跳:街对面的门板前,站了几个一身精光的女人。
  黄帽子的店门总是开得比别个早。这一者是由于习惯——这里早先是镇上的食品站,半夜就有人排队的;二者黄帽子上了年纪,一过三更就没有了瞌困。在床上瘫尸,不如起来方便群众。“方便群众”是黄帽子的话,当食品站站长的时候讲惯了。
  天蒙蒙亮,街上静静的。黄帽子伸长颈子看看街两头,不见有别的人走动,便放了心,仔细来看那几个不声不响的光屁般女人。本来就老眼昏花,加上净是眼屎,又揉又眯地看了好大一阵,才“瞎”的一声啐了口痰。那原来就是对面裁疑缝店的泥巴人。
  “妖精!”
  黄帽子骂道,又啐了一口。
  “妖精”既是指那几个泥巴人,更是指对面裁缝店老裁缝的独生女儿,是她把这些光屁股妖精弄到镇上来的。高中没有考上,她跟几个疯疯癫癫的同学到广东去打了几年工,回来接了老子的手业,用广东赚的钱把老店装修一新。老裁缝原是高兴的,却没有想到装修完了她会从城里搬回这么一堆不成名堂的东西,搞得镇止许多人走来走去都不自在。老裁缝气得浑身筛糠似的乱抖,却说不出话,就去推。推了几个,没有了气力,反而病倒了,再没有起来。但女儿的时装店——先前叫裁缝店——倒是兴旺起来,一年交的税,在镇上个体企业中是最多的。黄帽子很眼红,总在背后骂“妖精”,骂她不光害死了老子,也是镇上的祸害。但镇上人并不这样看,“妖精”时装店的生意照样是好。黄帽子每天坐在自己店铺的柜台后面,看着镇街上的人流水似的流过来流过去,想想世事的变化,很是感叹。
  黄帽子这个名字是路教那年喊起来的。当时,每到入冬,县里就要从各单位抽人下乡,利用农闲抓路教。具体任务是抓粮棉油猪的上交,清贷,劳力外流,等等。当时他不过是个镇食品站长,管了几个杀猪的屠夫,因为年纪大些,加上早年有过摘社教的经历,让他当了工作副组长。他自以为是封了八府巡按,开口闭口就训话:“我们是来抓阶级斗争的,不是来吃白食的!没有完成上交任务的,劳力进城不回的,借了钱不还的,我们就抬箱柜,抬寿材,再不然就拆屋。总之决不手软。有人讲我们是日本鬼子进村,讲对了,我们就是日本鬼子进村!”路教结束,他当了先进。他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是那顶黄帽子。这种粗呢料子的黄军帽本是志愿军军官戴的,怎么会戴到他头上,只有天晓得。他倒是参加过抗美援朝,但只是个兵,而且刚过鸭绿江就接到了停战的命令。那顶黄帽子他冷热都戴在头上,极少脱下,生怕脱掉了资格和身份。在这资格和身份下面,是一双细小的眼睛和一只蛮大的鹰钩鼻子。这本来可以使他显得很杀气的,却可惜眼睛没有光,说话时总在要努力去撑开它。大约是因为眼睛怕光,黄帽子扣得很低,直压着眉毛,使一张本来就短而窄的脸更加没有了面积,别人就只能看到一顶黄帽子。当地对他有气的农民就喊他“黄帽子”,后来喊开了,连工作队自己也跟着喊,并且带回到镇上。他不气,反而觉得是一种光荣称号。
  黄帽子的失落感其实是在路教回来后就有了的。管食品站的是副食公司,副食公司上面是县商业局。县商业局才是科级,食品站狗屁级也不是。黄帽子原以为路教回来起码能提到副食公司当个副经理,大小上个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2] [23]

部编版语文 免费提供大量在线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