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上街头,下街头
作者:陈世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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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一个人:大队妇女主任下午在那个队开计划生育会,晚上非要跟他做伴回大队。那个队离大队有四五里山路,大热天,半夜里,月亮又好,一男一女,干柴烈火,哪有不起骚的。
黄帽子是被老婆推醒的。老婆幽幽地说:“瞎摸什么,要摸起来摸。”她指的是那几个光屁股女人。她虽然怕黄帽子,女人的醋意还是有的。
黄帽子翻了个身,没有搭理,依旧想着刚才的好梦。在梦里,那个妇女主任的确跟那几个光屁股女人一模一样:大奶子,翘屁股,一身溜滑。她早上在水塘边公开了他们头夜的事,随后他留在当地监督劳动了一个月,后来就娶了她,后来她又偷人,他跟她离婚,又跟现在这个女人结了婚。他这一辈子最不称心的就是不走桃花运。年轻时跳花灯,他扮吕洞宾,想蚌壳精想得神魂颠倒,却给打锣的长生搞走了。他本是最求上进的,出一点屁大的事就怕得要死。就因为没有了蚌壳精,心里再也不得自在。要不他一个工作组长当得好好的,哪里会随便就栽在二个乡下妇女主任的裤裆里?那件事也确实害得他一辈子没有得到重用。“文革”时暗里挑唆造反的对长生下了一把毒手,现在想想是过分了些。这辈子总算风流过一回,睡过两个女人,没有白活。跟许多人比,还赚了。
何拐子
二日上午,剃头佬的挑子来了之后,何拐子也来了。他说他今天上午懒得出去,趁着请剃头佬刮秃瓢,打听那几个泥巴人的下落。老裁缝女儿临走是讲好了送把他的,当时他正忙,心想那东西除了他当破烂收下,镇上没有鬼会要,吃了夜饭才出来。哪晓得还有跟他争猫食的。
剃头佬也很不屑,帮腔说:
“地方小,人心也小。”
看看黄帽子闹着,又说:
“这里不正有个会破案的么。”
黄帽子当时就是因为破了一个大案成了路教的先进:不管他怎样号称是日本鬼子进村,他当副组长的那个工作组工作一直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路教快结束,他们工作组管的那个大队忽然出了一桩杀人案:一家富农跟一家上中农换亲,富农女儿嫁上中农的痴呆儿子,上中农把一个瘸腿女儿嫁富农儿子。订了几年亲,上中农家里忽然反悔,却又不肯退富农儿子的彩礼。富农儿子就用一把斧头劈了上中农一家好几口。
这样的恶性案子百年难遇。当时的工作组,组长生病住院了,就是黄帽子主持工作,破案的功劳自然也主要是他担当。
凶手被处决的那天,黄帽子布置到处贴满了大幅标语,欢呼路教的丰硕成果。有了这个成果,别的工作组做梦也莫想跟他争高低了。他兴奋得不得了,那双老也睁不开的细小眼睛放着红光,在脸前扣得很低的黄帽子也掀到了后脑,眉毛一下高了三尺。那天加餐,居然喝醉了,讲起社教那年,自己正年。轻,又有抗美援朝的老资格,女人见了就缠住不放,害得他犯错误。这样的韵事跟他的破案加在一起,他也就一时名声大噪。像剃头佬、何拐子这样的老人自然记得。
何拐子一下被提醒,减起来:
“对了,站长,称这里正对着裁缝店,昨日你应该看见的。”
“看见什么?”
黄帽子正在柜台里面装憨,何拐子喊他,他只好起来应声。
“那几个泥乜人呀。”
“看见了。我关门的时候都上好的站在那里。”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还有那份闲心?”
“你几时关韵门?”
“天黑。”
“裁缝店的货车走之前还是走之后?”
“之后。”
“之后几久?”
“好大一阵。”
“几大?”
“刻把钟样子。”
“刻……把……钟……”
何拐子沉吟起来:
“我是货车走了差不多半个钟头到裁缝店门口的,这样说来,那几个泥巴人不见了也就在刻把钟里头。刻把钟能走几远?出不了镇街的。对了,那几个泥巴人还在街上,没有错的。”
何拐子一拍大腿,剃头佬手一抖,剃刀差一点在何拐子的秃顶上割出一道槽。
真正受了惊吓的是黄帽子。何拐子真要这样三日不休四日不了地追究下去,迟早是要让他暴露的。早晓得何拐子把那几个光屁股女人看得这样重,他用刚才不该装憨,就说是老婆起了意,想拿那几个泥巴人卖钱,让他收起了。现在却不好改口了,只有硬着头皮憨下去:
你是说那几个泥巴人自己走的?那不出鬼了?”
黄帽子打哈哈。
“鬼说得到,而今什么怪事没有?”
何拐子眼睛骨溜溜乱转,射出一股寒光。
黄帽子忽然觉得背脊有些作冷。
因为收破烂,挑东捡西,掂斤论两,何拐子养成一双贼眼,从来就是骨溜溜乱转且精明发光的,未必有什么特射。但今天却让黄帽子心惊肉跳心,有何拐子盯着,那几个光屁股女人出不了手不说,还真成了一桩祸害:他在这个镇上好歹做了几十年“站长,搞不好一张老脸要丢在几个搂得困不得的光屁股女人身上。
一整天黄帽子都心神不定,眼前老是晃着何拐子那双逼人的贼眼。在那双贼眼后面,那几个光屁股女人晃过来晃过去。晚上关门的时候,他着看对面门板紧锁的裁缝店,后悔昨日此时不该冒失。咬咬牙又想:就让她们堆在库房里又怎样,又不要饭吃。何拐子莫非还能一家家搜查么!
半夜,黄帽子起来拉尿,尿桶就在房门外的天井边上。拉到一半,忽然重重地打了一个寒噤:天井那边,月影掩着的墙根下,站着他昨夜抱回来的那几个光屁股女人,一律面无表情地正面看着他。等他把那个尿水滴答的东西胡乱塞回裤裆,眨眨眼定睛再看,又只剩了空空的墙根。
“老鬼!你老了,老眼快瞎了。”
黄帽子骂着自己,摸摸索索回到床上。刚才一泡尿没有拉完,在那里作怪,他想躺一阵子再起来,却忽然又听见几个女人的低低的吃吃的笑声,细听是从隔壁库房里传出来的。他的头一下跟着响起来。
“真的出鬼了?莫非那几个光屁股女人是有魂灵附了体的?”
黄帽子想着,忽然“嚯”地坐起:都这把年纪了,还怕几个女鬼?又翻身起来,去了库房。几个光屁股女人无声无息地挤在一个墙角里,上面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块塑料布。一只老鼠在它们脚底下梭来梭去,弄得那块老化的塑料布嗤嗤作响。
这一夜,黄帽子爬上爬下,昏昏沉沉。老婆倒是鼾声不绝,恨得他直咬牙。
二日夜里,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三日夜里,一切照旧。
再后来,不光是夜里,就是大天白日,只要店里静办着,黄帽子就会忽然在自己屋里的任何一片暗影中看见几个面无表情的光屁股女人,或是隐约听见哪个角落里传出的女人的低低的吃吃的笑声。
而店子外面,何拐子对那几个泥巴人依旧没有死心。他说,只要他不死,总能见到那几个泥巴人现世,除非哪个把它们打碎了,埋了。
何拐子发的誓倒给黄帽子出了主意:事到如今,最好的法子是把那几个惹事的光屁股女人毁了。想想却又不敢下手。他怕一到静办的时候,她们依旧会出来纠缠他。
黄帽子只有关了店门,回了乡下的老屋。
走之前,黄帽子只说是乡下有事,去去就回,不料好久没有音信。之后又听乡下来的人说,黄帽子一到乡下就病了,病得很重,只怕是回不到镇上了。
大家不由觉得心下有些不好过。黄帽子,的杂货店在韵时候,习似为常,一旦不开门,多少有些不方便。黄帽子为人刻薄,个人开了店还以为是先前的国营“站长”,又交不亲养不热,再熟的人他也一样做手脚。但同在一条猪尾巴长的镇街上住了多年,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忽然就不见了,而且可能再也见不到,总不是个味道。
最感到蹊跷的是剃头佬跟何拐子。议论了半天,两个人忽然想起,那天他们追究那几个泥巴人酌时候,黄帽子的脸色非比往日,本来逢到这类话头他的嘴是最多的,但一连几天他都好像心不在焉,说话支支吾吾。这些时,何拐子也差不多摸清了,除了黄帽子屋里没有看过,镇街上,确实没有哪一家收捡了那几个泥巴人。
“莫非就为了那几个泥巴人?那我就有过了。”何拐子挠着自己的秃瓢说:
“我不过就是说说而已。几个泥巴人,就是有人要,又能值几个钱?真是他老人家收捡了,我还会抢走么?”
剃头佬看何拐子痛心,劝道:
“这也是猜猜而已。站长不像你我,一生世都站在一个巴掌大的地方,他见过大世面的,做人何至于那样逼仄。”
(责任编辑 程绍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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