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上街头,下街头

作者:陈世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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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忽然静办下来。剃头佬也早收了挑子回去了。再怎样现代化,老街上的住户关门还是早。
  裁缝店门外的那几个光倔股女人竟然还在,在昏暗中更显出几分蛊惑。不晓得那伙人为什么投有把她们带走。或许是因为那边用不上,或许就是故意留下来气人。
  “想气我?哼!”
  黄帽子对着空荡荡的街咕哝了一声。他觉得老裁缝的女儿就是气他,因为他背后骂她骂得最狠。
  “我是哪个?朝鲜战场我都上过,会怕几个光屁股女人?”
  这一阵是街上最难得见到人的时候,电视里正播中央新闻,即便有人出门,也要到天气预报之后。偶尔一只狗或猫在黑暗里窜过去,一下就没有了踪影。黄帽子尖起耳朵,独自当街站着。确信了没有人会从暗中出现,便一下故轻了脚步,几步冲到裁缝店门前,一把横抱起一个光屁股女人。没有想到那东西会那么重,打了个趔趄,又硬硬地直起腰,摇摇晃晃地往回走。这样摇摇晃晃地来回几趟,几个光屁股女人就都进了他那个杂货店的库房。
  老裁缝的女儿走了,日后镇上还是有人要开裁缝店的,这些光屁股女人就还是用得着的,到时候当二手货卖出去不也是笔收入么。这样想着,黄帽子有些愉快起来:想气我?好笑。让我白捡了个便宜,我气什么!
  倒是他老婆有些接受不了,不住地嘀咕:“丑死了丑死了,看相不得。”
  “看不得莫看,吵死!”
  黄帽子喝道。她嫁黄帽子的时候还是乡下人,是黄帽子给她办了农转非。这决定了她一辈子只能看黄帽子的脸色。
  黄帽子关了店门不久,正在洗脚,听见外面忽然有人厉声叫喊:
  “我操!哪个手脚这样快,几个泥巴人转身就没有了。搬回去当婊子用啊?”
  黄帽子一惊,把一盆洗脚水踩得翻了一地。
  听出那个人是镇上、收破烂的何拐子,黄帽子心里马上又更加熨帖起来,庆幸自己先下手为强,抢了何拐子的彩头。
  夜里黄帽子做梦回到了六四年下乡“社教”的那个大队。那时候他很受器重,从军队复员,才二十几岁,就当了工作组长。那地方的乡风,女人偷人越多越有脸面。结了婚的女人跟男人一样打赤膊下田、乘凉,洗澡就在门口,不管男女生熟,见人就问长问短。自己的男人不在,就跟相好过夜。碰巧男人撞见,看到床前有双鞋头朝里的别的男人的鞋子,就会转身避让。要是猜出哪个男人,当时就可以去他家里填空。
  晓得这个地方没有教化,社教干部就格外小心,进出都至少两个以上搭伴。临到社教结束,黄帽子却放松了警惕。
  那天晚上他蹲点的生产队开欢送会,一向跟他搭伴的那个干部因为家里有事提前回单位了,他只能一个人去。没想到回来时多了一个人:大队妇女主任下午在那个队开计划生育会,晚上非要跟他做伴回大队。那个队离大队有四五里山路,大热天,半夜里,月亮又好,一男一女,干柴烈火,哪有不起骚的。
  黄帽子是被老婆推醒的。老婆幽幽地说:“瞎摸什么,要摸起来摸。”她指的是那几个光屁股女人。她虽然怕黄帽子,女人的醋意还是有的。
  黄帽子翻了个身,没有搭理,依旧想着刚才的好梦。在梦里,那个妇女主任的确跟那几个光屁股女人一模一样:大奶子,翘屁股,一身溜滑。她早上在水塘边公开了他们头夜的事,随后他留在当地监督劳动了一个月,后来就娶了她,后来她又偷人,他跟她离婚,又跟现在这个女人结了婚。他这一辈子最不称心的就是不走桃花运。年轻时跳花灯,他扮吕洞宾,想蚌壳精想得神魂颠倒,却给打锣的长生搞走了。他本是最求上进的,出一点屁大的事就怕得要死。就因为没有了蚌壳精,心里再也不得自在。要不他一个工作组长当得好好的,哪里会随便就栽在二个乡下妇女主任的裤裆里?那件事也确实害得他一辈子没有得到重用。“文革”时暗里挑唆造反的对长生下了一把毒手,现在想想是过分了些。这辈子总算风流过一回,睡过两个女人,没有白活。跟许多人比,还赚了。
  
  何拐子
  
  二日上午,剃头佬的挑子来了之后,何拐子也来了。他说他今天上午懒得出去,趁着请剃头佬刮秃瓢,打听那几个泥巴人的下落。老裁缝女儿临走是讲好了送把他的,当时他正忙,心想那东西除了他当破烂收下,镇上没有鬼会要,吃了夜饭才出来。哪晓得还有跟他争猫食的。
  剃头佬也很不屑,帮腔说:
  “地方小,人心也小。”
  看看黄帽子闹着,又说:
  “这里不正有个会破案的么。”
  黄帽子当时就是因为破了一个大案成了路教的先进:不管他怎样号称是日本鬼子进村,他当副组长的那个工作组工作一直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路教快结束,他们工作组管的那个大队忽然出了一桩杀人案:一家富农跟一家上中农换亲,富农女儿嫁上中农的痴呆儿子,上中农把一个瘸腿女儿嫁富农儿子。订了几年亲,上中农家里忽然反悔,却又不肯退富农儿子的彩礼。富农儿子就用一把斧头劈了上中农一家好几口。
  这样的恶性案子百年难遇。当时的工作组,组长生病住院了,就是黄帽子主持工作,破案的功劳自然也主要是他担当。
  凶手被处决的那天,黄帽子布置到处贴满了大幅标语,欢呼路教的丰硕成果。有了这个成果,别的工作组做梦也莫想跟他争高低了。他兴奋得不得了,那双老也睁不开的细小眼睛放着红光,在脸前扣得很低的黄帽子也掀到了后脑,眉毛一下高了三尺。那天加餐,居然喝醉了,讲起社教那年,自己正年。轻,又有抗美援朝的老资格,女人见了就缠住不放,害得他犯错误。这样的韵事跟他的破案加在一起,他也就一时名声大噪。像剃头佬、何拐子这样的老人自然记得。
  何拐子一下被提醒,减起来:
  “对了,站长,称这里正对着裁缝店,昨日你应该看见的。”
  “看见什么?”
  黄帽子正在柜台里面装憨,何拐子喊他,他只好起来应声。
  “那几个泥乜人呀。”
  “看见了。我关门的时候都上好的站在那里。”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还有那份闲心?”
  “你几时关韵门?”
  “天黑。”
  “裁缝店的货车走之前还是走之后?”
  “之后。”
  “之后几久?”
  “好大一阵。”
  “几大?”
  “刻把钟样子。”
  “刻……把……钟……”
  何拐子沉吟起来:
  “我是货车走了差不多半个钟头到裁缝店门口的,这样说来,那几个泥巴人不见了也就在刻把钟里头。刻把钟能走几远?出不了镇街的。对了,那几个泥巴人还在街上,没有错的。”
  何拐子一拍大腿,剃头佬手一抖,剃刀差一点在何拐子的秃顶上割出一道槽。
  真正受了惊吓的是黄帽子。何拐子真要这样三日不休四日不了地追究下去,迟早是要让他暴露的。早晓得何拐子把那几个光屁股女人看得这样重,他用刚才不该装憨,就说是老婆起了意,想拿那几个泥巴人卖钱,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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