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上街头,下街头
作者:陈世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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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死,也不在乎这几个钱。”罗姨说,“有么了不得,老干部屋里我都做过。天天有油条麦粑吃,我还不做呢。”
临走的时候,罗姨用力碰了一下篱笆门。安老师怔怔地看着她一踮一踮的后背,又有些觉得自己过分。
大约一个多月后,一个星期天,安老师和他爱人正忙着做饭,忽然听见院子里的儿子大哭,跑出去一看,罗姨正半跪着蹲在地上,死死地搂定他们的儿子,老泪横沛的脸。拼命在小脸上蹭。
看到先前的东家,罗姨连忙站起就走。走于两步,又忽然站住,从裤袋里掏出什么,塞到安老师儿子的口袋里。
是两粒水果糖,包装纸已经褪了色,糖也软软的了,不晓得在她裤袋里放了几久。
这两粒糖,使安老师的心也软了。他已经听说,罗姨后来去的那一家,只能等东家吃完了她才能吃,只能在厨房里吃,只能吃东家指定的剩菜。没有多久她就想走,总在人前讲安老师的好处。只是安老师哪里长期请得起保姆,先前请罗姨是因为儿子太小,实在没有法子,现在儿子可以入托了,即使没有上次木愉快的分手,迟早也要辞退罗姨的。
“罗姨!”
安老师大声喊,心里想着: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两次。
“你等等。”
站里新近增加了几个单身,老冷盘算着办个食堂,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安老师把罗姨带到老冷面前,老冷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对安老师,老冷从来是言听计从。
罗姨从此就成了站里所有人的“姨”,无论年岁跟她差不多的老冷,还是比她孙女大不了几岁的郑晶晶。
“也不晓得哪世修的,跟你们结了缘分……”很长一段日子,只要一见到站里人,罗姨就眼睛发红。一直到觉得自己真的是站里众人的“姨”了,说话才成了现在这样的高声大气:
“吃饭哪——”
“吃饭!”
“吃哪……”
今天有些怪,无论罗姨喊得怎样曲折起伏,始终得不到响应。
安老师
立春好久了,没有想到下了这样大一场雪,从昨日下到今日还一点没有停的意思。
炭是上好的栗树炭,铮铮地发出。金属的光泽,烧起来“哔叭”作响。炭条架得老高,蓝悠悠的火苗呼呼地蹿起,亮亮的火星子不时地四面迸散,围着火盆的人一阵惊慌。屋子里暖融融的,窗玻璃上结的薄冰很快就化子,变成许多小水滴,虫子似的在玻璃上弯弯曲曲地往下爬。
站里大部分人都集中这盆炭火周围。这是先前的店堂,很宽敞,除了贴着一面墙的木楼梯,就是老冷和老胡的两涨办公桌。老冷说,你们搞专业的要静办,上楼,我一个打杂的,随便坐哪里。老胡来得晚,老冷让他在自己前面摆了张桌子,说正好跟我做个伴。食堂就在后面,每次开饭前,大家总喜欢在这里挨一阵。今天挨得比以往久些,不是为了听罗姨有音乐感的喊声,是等电话。
“安老师不晓得到了地方没有。”
老冷看着窗外的大雪,忧心忡仲。一旦安老师不在,老冷就总觉得少了什么。
“他今天只怕是吃大苦头了。”
老冷把刚沏的茶小心地放在火盆边上——他喜欢喝烧嘴的茶,又怕冷,每次都坐得离炭火最近,两个巴掌恨不得贴者炭火。
下午正收拾会议室,安老师接到一封信,匆匆看一眼脸色就变了。信是下面公社一个业余作者写来的,信里说,老婆要离婚,他痛苦得要命,不想活了。
哪个也劝不住,安老师当即就决定去看那个作者。已经没有了班车,只能走去。足足四十里路,还是这样的大雪天!
“挂个电话问问,看着安老师到了没有?”
老冷对坐得靠近电话机的会计老胡说。摇了很久,总算接通了总机。话务员记录完了以后,让等着。
黑色的摇柄电话机久久地沉默着,它的沉默,使众人觉得在几十里外的风雪中跋涉的安老师更加遥远。
安老师师专毕业分到县里工作。那时候他是机关里最年轻的干部,瘦瘦长长,白白净净,又是城市人。六十年代,作兴交谊舞。安老师一般不跳,只站在一边看。偶尔跳一回,就跳得潇潇洒洒,害得许多妹子为他翻脸。县剧团的头牌花旦副县长追都迟迟不肯答应,跟安老师跳了两回舞,就主动写了情书。
哪有猫儿不吃鱼的?要是别人,难保不犯错误。安老师没有。
老冷和安老师“文革”时下放在一个公社,过了很多年往回调的时候,老冷把安老师带到了站里。老冷快六十了,身体又一向不好,许多事情想管也投有精力,就委托给安老师。站里没有活动则罢,一有,就成天有人“安老师”前、“安老师”后的叫喊。安老师很谦和,对认识不认识的作者都要让椅子、沏茶,帮着改稿子,帮着推荐,寄出前帮着誊正,用的是毛笔蝇头小楷,极其工整。还决不受礼,哪个送,他就放下脸,语重心长地讲一番犬道理。
安老师最太的优点和最大的毛病都是什么事都太过劲。
每次出差回来,安老师的汇报都是最详尽的。发害之前,打好腹稿,比较重要的几句话,预先写在一张纸上,然后才轻轻地、媚媚地、一字一句地、有条有理地说出来:出门的那天是天晴还是下雨:坐的是第几班车,车上挤还是不挤:到了目的地联系工作先后找了几次人,第一次没有找到,第二次找到了但不是主管,第三次找到了主管的,因为临时出了件什么事,没有把事谈完;第四次才解决了问题。要是开会回来,就要说明会场是怎么布置的,摆了花盆还是只贴了标语。总之,使人如临其境。他认为,事情总有来龙去脉,不讲清楚,别人得不到要领,自己的工作也等于没有交待。
安老师今天去看望的那个作者先前是一个大队小学的民办老师。站里由安老师编的油印的本地作者作品选里,他的诗占了三分之一。这使他对自己有了很大的信心,辞掉民办老师,一心写作。他要写一部多卷体巨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安老师全力支持,不时寄去成捆的剪报和稿纸——这是乡下作者最缺的。还有煤油。乡下点的是煤油灯。
不到半年,作者从乡下寄来了第一批成果。
那天正好站里学习,大家都集中在会议室。书稿寄到,安老师看上去没有表情,只是手发抖。
一帮人先是屏心静气,而后是面面相觑,文章如何先不讲,这满满当当一大纸箱的稿纸光是抄也要抄掉半条人命。
这些时,安老师除了吃喝拉撒睡,全部时间都埋在那堆书稿里。
但乡下那边却撑不住了。先是两个兄弟们逼着分家,后是老婆求公社给她做主:她一个人做田,还要养男人和儿女,活不成了。
安老师出门的肘候连连顿脚:“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老冷喝口茶,叹口气。炭火的势头早已减弱,众人低头默着,都没有散去的意思。
老 胡
老胡先前是县政府的会计,小气出了名,传说他给叫化子两分钱还让人家找一分还他。没事的时候总是在政府院子里到处转,佝着腰专心寻着绳头,铁丝尾巴,烂扫帚,秃拖把,然后又拆开,并拢,重新扎成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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